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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小小说名篇、佳作阅读与欣赏(3

类别:小小说 日期:2017-10-27 11:04:19 人气: 来源:

  秦皮从30岁开始,好上了酒。一喝即醉,醉了爱说事儿。说什么事儿?说风花雪月的事儿。对谁说?对他的女人说。

  叶儿呀,你过来一下。秦皮说。女人知道他又要说事儿了。女人就倒了一杯水,坐在床边。秦皮抓住女人的手,说,叶儿呀——

  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小学五年级吧。我要到县里参加少儿故事比赛。先在班上讲,又在全校讲。老师同学们都说好,我的心里甜呀,得意呀。我总是第一个到校的。我是班长,我要开教室的门。可那天早上,我一进校门,就见你站在教室的门口,你穿着一件蓝花上衣,是不是?你眨着小黑眼睛,说,你的故事讲得好呀,要是讲话的速度再慢一点就更好啦。我想了想,真是有点快了呢。我就调整了语速。结果到县里一讲,第一名,第一名啊!

  女人说,喝水。秦皮就咕咚喝了一口水。喝了水,清了清嗓子,秦皮接着说。每说完一段,总要握着女人的手,摇。情线岁,仍然爱喝酒。喝了醉,醉了爱说事儿。说风花雪月的事儿,对他的女人说。

  叶儿呀,秦皮说,记不记得,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我们到校园后面的响水河堤上散步。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好久。我说我没考好,你说你也没考好,作文还跑了题。你骗我呀。你的作文根本没跑题,得了个满分,还登在省报上做范文。跑题的作文能得满分吗?嗯?我们互相宽心,宽着宽着,我们的眼神就有点飘忽忽的。我们就拥抱了,我们就接吻了。我到现在也分不清是你先动的手,还是我先动的口。总之,我们都觉得语言是多么苍白无力,动作才最真实有效。那是我的初吻哪。麻麻的,咸咸的,多复杂的感觉呀。是这感觉不?叶儿。

  那咱们学着吻一个。秦皮着脸凑过来。女人有些犹豫,但还是闭着眼迎上去。哈哈,找不着当初的感觉了。秦皮拍着脸,怅然若失,掉头睡去。

  叶儿呀,你后来怎么就做了一个呢?而且还分在一个乡医院。那天晚上,我去看你,正好该你值班。真是个小医院,一晚上没一个病人。值班室也不大,一张帘子隔开来,外面是桌子,里面支一张小木床。我们先是在外面说话。后半夜,有些冷,你就坐上了床,盖了被。你让我坐在外面,有病人喊一声。我坐了一会儿,撩起帘子,钻进被窝儿。被子小,冷风透着缝隙往里钻。我们就抱在了一起。后来,我松了手,我解你的纽扣儿,你拉我的手,不让我解。我甩开你的手,解!就解了。解开了,就成了一团火了。多旺的火呀,我快要熔化了呀……你说巧不巧,我们的事刚完,就有病人了。外面的门就被捶得咚咚响。你赶紧穿衣服。看完病回来,我们都乐坏了。原来,你从上到下,都穿着我的衣服。你说好玩不好玩?你说呀。好玩,女人挤着笑容说。

  秦皮60岁了,仍然是酒不离口,醉眼迷蒙地对女人说事儿。女人真是好性子,仰着菊花状皱皱的脸儿,听。

  这一天,秦皮又跟一伙老朋友在外面耍闹。中午,聚在小酒馆喝酒。还没喝几杯,有人慌张张地来了,叫,秦皮,快回家,你女人喝醉了,躺在院子里,吐了一地。

  女人说,阿毛哇,你爱打架,成绩又最差,老师和同学都避着你,只有我喜欢你,跟你在一起玩。我考上了省城师范,家里没钱哪,东拼西凑5000块钱,送我上了学。你什么也没考上,你就到省城打工,挣的钱你舍不得花,给我买书,买衣服,买化妆品。我想好了,一毕业,就跟你结婚。可是,毕业后,你却瞒着我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并且去了一个遥远的城市。你说你配不上我,希望我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对我好的。我后来就找了秦皮。

  女人摇着秦皮的手,说,阿毛哇,秦皮是个哪,对我也不错。可是他有一个毛病,爱喝酒。喝就喝呗,一喝就醉。醉就醉呗,可他爱说事儿。说就说呗,可尽说他以前的风花雪月事儿。他把我当做他以前的恋人了呀。我每次强作笑容,心都要碎了,碎了哇。30年了,他讲了上百次,我只好耐着性子听,我怕他不高兴啊。今天,他又出去喝酒了,一会儿回来,还得讲那些酸事儿,我真想拿胶布把他嘴粘上,粘上!

  女人说,阿毛,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呀,为什么呀?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苦呀。呜呜。

  许攸跟曹操是老同学。两人打小趴在一张课桌上念书。有什么好吃的分着吃,有什么好玩的一起玩。两人关系很铁。许攸喜欢叫曹操阿瞒,阿瞒是曹操的小名。两人还经常在一起谈论志向。许攸说,我想做一名太守,治理好一个州郡。曹操说,我想做一名宰相,治理一个国家。曹操便戏称许攸为太守,曹操还让许攸叫他宰相。但许攸还是叫他阿瞒。曹操说,你怎么不叫我宰相呢?许攸很为难地说,我叫你阿瞒已经叫顺嘴了,一时改不了口。曹操笑笑说,那你还叫我阿瞒吧。多年以后,曹操果然做了宰相。许攸呢?在曹操手下做一个谋士。跟小时候一样,许攸还是称曹操为阿瞒。不光私下里这么叫,在许多公共场合下也这么叫。有一次,曹操为一件棘手的问题闹得焦头烂额,在相府开一个高级会议,参加会议的都是曹操手下的重要官员,气氛十分严肃。这时,许攸走到曹操跟前,拍着曹操的胳膊说,阿瞒,你怎么这么笨呢,简直是一头猪,你只须这么做,准能解决问题。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很多人都面露不平之色。而曹操却哈哈大笑,没有丝毫不高兴。

  谋士程昱来见曹操。程昱说,我听说,一个人的小名,只有在他未成年的时候才能使用,而这小名应该由他的父母长辈来称呼。许攸不过是您的一个同学,却多次在之下,叫您的小名,无异于羞辱丞相。您为什么不于他呢?

  曹操说,许攸不仅仅是我的同窗好友,而且是我的救命。小时候,我特别顽皮。有一次,我爬到树上去摘桑葚吃,一不小心,跌到树下的污水塘里,是许攸把我从塘里拉出来,救了我一条命。许攸对我有救命之恩,怎么能因为他叫我小名,就治罪于他呢?

  程昱说,自三皇五帝,礼仪一直传到今天。您作为一国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着神圣不可的威严。许攸虽然跟您交谊深厚,但他依然只是您的一个下属而已,下属理所当然应该尊重上级,而不能因为救过您的命就可以随意您的威严。请丞相尽快他这种行为。

  曹操说,一年有四个季节,四季有它不同的特点。每个人因为自己的生长不同而形成不同的习惯。许攸叫我的小名,只不过是他的一个习惯而已,这丝毫不影响他给我带来有益的一面。我记得当年我与袁绍战于官渡,两军相持不下,当时,我的粮草只够维持三天,是许攸从袁绍那边来投奔我,给我出谋划策,才使我一鼓作气打败袁绍,统一了北方。如果当初没有许攸,我早已被袁绍所灭,就不会有我今天宰相的职位,更谈不上宰相的。与许攸的功劳相比,他叫我的小名是多么不足一论呀!

  这一年,许都,粮食歉收。曹操问许攸该怎么办。许攸说,一方面,老百姓没有粮食吃,另一方面,达官显贵的家里却用成堆的粮食酿酒,造成许多粮食浪费。当务之急,是这种情况的发生。曹操立刻传令,全城从即日起禁酒,违法乱令者斩。曹操还让许褚张辽等武将领兵昼夜巡城,如遇饮酒之人,就地。

  许攸晃晃摇摇离开相府,已是深夜,天空中一轮明月虚悬。许都城的街道清清白白。许攸伸伸胳膊,微风拂面,许攸关关节节都舒坦。

  许攸的葬礼在一天清晨举行。全城的百姓都聚拢来争看这位据说是绝顶聪明的丞相的老同学。响器班在哀伤地吹打,城中最好的歌手在动情地唱着挽歌。曹丞相哭得最悲伤,几欲昏绝过去,旁边的侍从看他的嘴在不停嚅动着,终于努力听清他一遍遍念叨的是:今后谁还叫我阿瞒呀!

  我们那地方,过去极少有产科医生。一般人家生孩子,都是请老娘。什么人家请哪位老娘,差不多都是固定的。一家宅门的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三少奶奶,生的少爷、小姐,差不多都是一个老娘接生的。老娘要穿房入户,生人怎么行?老娘也熟知各家的情况,哪个年长的女佣人可以当她的助手,当“抱腰的”,不须临时现找。而且,一般人家都哪个老娘“吉祥”,接生顺当。——老娘家供着送子娘娘,天天。谁家会请一个男性的医生来接生呢?——我们那里学医的都是男人,只有李花脸的女儿传其父业,成了全城仅有的一位女医人。她也不会接生,只会看内科,是个老姑娘。男人学医,谁会去学产科呢?都觉得这是一桩丢人没出息的事,不屑为之。但也不是绝对没有。陈小手就是一位出名的男性的妇科医生。陈小手的得名是因为他的手特别小,比女人的手还小,比一般女人的手还更柔软细嫩。他专能治难产,横生、倒生,都能接下来(他当然也要借助于药物和器械)。据说因为他的手小,动作细腻,可以减少产妇很多痛苦。大户人家,非到万不得已则不会请他的。中小户人家,忌讳较少,遇到产妇胎位不正,老娘束手,老娘就会:“去请陈小手吧。”

  陈小手当然是有个大名的,但是都叫他陈小手。接生,耽误不得,这是两条人命的事。陈小手喂着一匹马。这匹马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是一匹走马。据懂马的行家说,这马走的脚步是“野鸡柳子”,又快又细又匀。我们那里是水乡,很少人家养马。每逢有军队的骑兵过境,大家就争着跑到运河堤上去看“马队”,觉得非常好看。陈小手常常骑着白马赶着到各处去接生,大家就把白马和他的名字联系起来,称之为“白马陈小手”。

  同行的医生,看内科的、外科的,都看不起陈小手,认为他不是医生,只是一个男性的老娘。陈小手不在乎这些,只要有人来请,立刻跨上他的白走马,飞奔而去。正在呻吟的产妇听到他的马脖子上的銮铃的声音,立刻就安定了一些。他下了马,即刻进了产房。过了一会儿(有时时间颇长),听到哇的一声,孩子落地了。陈小手满头大汗,走了出来,对这家的男主人拱拱手:“恭喜恭喜!平安!”男主人满面笑容,把封在红纸里的酬金递过去。陈小手接过来,看也不看,装进口袋里,洗洗手,喝一杯热茶,道一声“得罪”,出来上马,只听见他的马的銮铃声“哗棱哗棱”……走远了。

  有一年,来了联军。我们那里那几年打来打去的,是两支军队。一支是国民军,当地称之为“党军”;相对的一支是孙传芳的军队。孙传芳自称“五省联军总司令”,他的部队就被称为“联军”。联军驻扎在天王庙,有一团人。团长的太太(谁知道是正太太还是姨太太)要生了,生不下来。叫来几个老娘,还是弄不出来。这太太杀猪也似的乱叫。团长派人去叫陈小手。

  这女人身上的脂油太多了,陈小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孩子掏出来了。和这个胖女人较了半天劲,累得他筋疲力尽。他移里歪斜走出来,对团长拱拱手:

  陈小手出了天王庙,跨上马。团长掏出来,从后面,一枪就把他打下来了。团长说:“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摸来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许碰!你小子太人了!日他奶奶!”团长觉得怪委屈。

  当然没想到,高大而茂密的林子间竟然有那么一片绿草如茵的空地。吴一枪就是在那片林子里与最后一名歹徒狭相逢的。这之前,吴一枪已追赶逃犯一个夜晚。那里树密山高,与战友已失去联系的他只能孤军作战。

  黎明时分林子间还缭绕着一团团带状的雾气,半夜相距不足百米歇息的两人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逃犯起身就跑,吴一枪则抢先对天空鸣枪,对方“站住”。吴一枪心里明白,刚才自己打的那一枪,是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

  这个犯罪团伙的小一个战栗,随着吴一枪的立即钉在林子间那片空地的中央,却并没有按吴一枪的命令把枪扔掉,而是发出一阵哈哈的大笑。吴一枪心里一惊,看着歹徒慢慢地转过身来与他相对而视,并用手中的枪对准他。歹徒脸上挂着逢生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说:“枪神,可惜你没子弹啦……”

  吴一枪不动声色,只是用枪精确地指向对方。别说只有二十米左右这么近的距离,凭手中这支用了几年的式,只要在最大射程五十米以内的任何点上,吴一枪都可以毫无疑一枪撂倒对方。要不怎么是吴一枪呢!他是有名的神枪手,不仅内部,就连罪犯们都称他“枪神”。谁要是与他,一般是不敢对射的。

  吴一枪望着对方有些慌乱的眼神,轻声说:“你很清楚,我们两人此时,枪里都只剩最后一颗子弹……那么,让我们较量一下枪的准头吧!”

  “嘿嘿嘿……不可能!我计算了你的子弹。你昨晚四次对天鸣枪,两次打伤我的兄弟。刚才是你的第七次鸣枪,也是你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嘿嘿嘿……没想到吧,枪神今天要死在我的手里啦……”歹徒虽然满脸,却流露出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心虚。这并没有逃过吴一枪敏锐的眼神。

  “是吗?那么,我们来数一二三,。”吴一枪轻松而镇定地说。他的右臂有力而笔直地举着,黑洞洞的7.62毫米枪口坚定地指向对方。

  “放下武器!这是我最后一次你。否则,你,将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个被现场击毙的罪犯!”吴一枪的脸上写满了自信,一字一顿清晰地说。

  这一点几乎众所周知,因为百发百中,吴一枪追捕逃犯时一般只枪击对方的手腕、腿或其他并不致命的部位。这句话刚出口,吴一枪感到对方明显地打了一个激灵。

  歹徒紧盯吴一枪,慢慢地抬起有些发抖的左手,双手握紧那支沾着泥草晨露的,他似乎看到吴一枪眼里另一个人举枪的影子。

  吴一枪纹丝不动,只是双眼如匕首般刺向对方。此时,他把的力量都贯注在自己那双并不算大的眼睛上。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平时训练要“准”,实战则要“快”,这是一条定律,必须出枪快、发射快;对射时,聚精会神,枪人合一。而这些对于吴一枪来说,是有过血的教训的。那次缉毒巷战,因为心想身后有记者,就想把枪打得漂亮一些,动作也潇洒一些,在甩手射中屋顶一名歹徒的小腿的同时,稍一迟疑,比右侧窗口的另一逃犯晚了一瞬间,对方枪响之后,一位老为掩护他而中弹扑倒在他的肩头……

  “二……”声音依然洪亮、坚定而自信地穿透林子间。一位与一名逃犯共同演绎着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在以往的生涯中,吴一枪曾遇到过各种情形,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次。昨夜他记住了歹徒慌乱中的次数,可以准确地断定对方枪中只剩最后一颗子弹,而自己却没了子弹。如此近的距离,就形成了一种空前的赌局,是赌就有赢有输,他赢得起,当然也输得起。没了的吴一枪特别想把射击动作做得完美一些。上一次因为追求完美和动作漂亮让同事献出了生命,现在,他还是希望自己在歹徒面前能够成就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完美绝唱……

  吴一枪嘴角挂着微笑——就让这不易察觉的微笑永远留在自己的脸上吧。同时,他注意到,对方枪口明显地虚晃了一下,额头浸出一层亮闪闪的白色,一粒汗珠清晰地从鬓角先慢后加速度地滑过脸颊。

  “三!”吴一枪在身后的一束阳光突然射向林子间的空地的一刹那,斩钉截铁大喝一声,就像刚才命令对方“站住”那样威严有力,声震长空。

  子弹一声呼啸从吴一枪的头顶飞过——在他发出“三”的同时,歹徒披着迎面而来的阳光,竟然再次打了一个激灵,扣动扳机时,子弹打飞了。

  吴一枪迅速跃向对方,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铐住对方的双手。令他吃惊的是,对方竟没有任何反应。用拨过来歹徒那沾着草屑露水的脸,吴一枪才发现,歹徒已没了呼吸。

  事后检查发现,歹徒死于过度紧张造成的大脑及心脏不能供血,病变的心脏收缩得像石块一样坚硬,苦胆也裂了……

  纪录:发表于《小说月刊》,并被《青年博览》、《小小说选刊》、《故事世界》、《故事家·微型经典故事》、《梅州日报》转载,作为独占10分的阅读题,与鲁迅、梁实秋、比尔·布莱森一起进入2006年全国GCT硕士研究生统考试卷。2007年第2期《金山》月刊专设“精彩回放”栏目给予转载,收入漓江出版社《2006中国年度最佳小小说》一书。

  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在《小小说有确定的发展前景》(《第三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获作品集》序言)中说:

  像奚同发《最后一颗子弹》这样的作品永远是吸引人的,它取材于剑拔弩张、惊心动魄的一刻。吴一枪和逃犯在林子里狭相逢,持枪对峙,逃犯已知道他枪里没有了子弹,而他提议数一二三双方同时。面临这样的危机,读者肯定想看下去。里面还有一个背景,就是吴一枪的最后一颗子弹是在鸣枪警示对方时射出的,由此确定了读者的情感倾向,读者更加希望知道结果如何。

  多数小小说是情境的艺术,在开首短短的文字中,作者需要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情境,以刺激读者的好奇心和想象力。某种意义上,小小说又是解决困难的艺术,欣赏小小说就是欣赏怎样解决情境提出的困难。这篇小说里,枪中无弹的吴一枪把数字数下去,数到三时,逃犯的枪响了,倒下的也是逃犯,他被吴一枪的气势,不光打飞了枪弹,自己也死于肝胆俱裂。当然,这个结局是有的,提醒出前面埋下的伏笔。

  5、 孙春平小小说作品欣赏:《讲究》大学新生入学,302室住进八位女生。当晚,各位报了生日,便有了从大姐到八妹的排序,尽管都是同庚。

  不久,大姐王玲的老爸来看女儿,搬进了一个水果箱。打开,便有十六个硕大红艳的苹果摆在了桌面上,每个足有半斤重,且个头儿极齐整。王玲抢着把苹果一字摆开,再让大家看,众姐妹更奇得闭不上眼了。原来每个苹果上还有一个字,合在一起是:八人团结紧紧的,试看天下能怎的!之后便笑,一幢楼都能听到八姐妹的笑声。王玲得意地告诉大家,说家里承包了果园,入夏时她老爸就让果农选出十六个苹果,并在每个苹果的阳面贴上一个字或标点符号,秋阳照,霜露打,便有了这般效果。这是老爸早就备下的对女儿考上大学的贺礼。五妹张燕是辽宁铁岭来的,跟赵本山是老乡,故意学着那个笑星的语气对王玲老爸说:哎哟妈呀王叔,您老可真讲究啊!众人再大笑,讲究从此便成了302室的专用词语,整天挂在了八姐妹的嘴上。

  第二个来讲究的是三姐吴霞的妈妈,带来了八件针织衫,穿在八姐妹身上都合体不说,而且八件八个颜色,八人一齐走出去,便有了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的效果。吴霞说,妈妈在针织厂当厂长,这点儿讲究,小菜一碟。

  年底的时候,二姐李韵的家里来了钦差,是爸爸单位的秘书,坐着小轿车,送给大家的礼物是每人一个皮挎包。女孩子挎在肩上,可装化妆品,也可装书本文具,款式新颖却不张扬,做工选料都极精致,只是都是清一色的棕色。但细看,就发现了讲究也比寻常,原来每只挎包盖面上都压印了一朵花,或腊梅或秋菊等,八花绽放,各不相同。李韵故作不屑,说一定又是年底开什么会了,哼,我爸就会假公济私。

  每有家长来,并带来讲究的食品或礼物的时候,默不作声一旁的是七妹赵小穗。别人喊着笑着接礼物,她则总是往后躲,直到最后才羞涩一笑,前去。所以,分到她手上的苹果,便只剩了两个标点符号,落到她肩上的挎包则印着扶桑花。有人说扶桑的老家在日本,又叫断头花,那个桑与伤同音,不吉利,便都躲着不拿它。每次,在姐妹们的笑语喧哗中,默声不语的赵小穗总是很快将一杯沏好的热茶送到客人身边,并递上一个热毛巾。平日里,寝室里的热水几乎都是赵小穗打,扫地擦桌也是她干得多,大家对她的勤谨似乎已习以为常。大家还知道她的家在山区,穷,没手机,连电话都很少往家打,便没把她的那一份讲究挂在心上。

  一学期很快过去,放寒假了。众姐妹兴高采烈再聚一起的时候,已有了春天的气息。那一晚,赵小穗打开旅行袋,在每人床头放了一小塑料袋葵花子,说:大家尝尝我们家乡的东西,是我妈我爸自己种的,没用一点儿农药和化肥,百分之百的绿色食品。

  葵花子平常,可赵小穗送给大家的就不平常了,是剥了皮的仁儿。一颗颗那么饱满,那么均匀,熟得正是火候而又没一颗裂碎,满屋里立时溢满别样的焦香。

  赵小穗说:我爸说,大家功课都挺忙,嗑完还要打扫瓜子皮,就一颗颗替大家剥了。不过请放心,每次剥之前,我爸都仔细洗过手,比闹时洗手过程都规范严格呢。

  王玲先发出了惊叹:我的天!每人一袋,足有一斤多,八个人就是十来斤。这可都是仁儿呀,那得剥多少?你爸不干别的活儿啦?

  赵小穗的目光暗下来,低声说:前年,为采石场排哑炮时,我爸被炸伤了。他出不了屋子了,地里的活儿都是我妈干……

  寝室里一下静下来,姐妹们眼里都噙了泪花。一条胳膊一只手的人啊,蜷在炕上,而且那不是剥,而是捏,一颗,一颗,又一颗……

  赵小穗喃喃地说:我给家里写信,讲了咱们寝室的故事。我爸说,别人家的姑娘是爸妈的心肝儿,我家的闺女也是爹娘的宝贝……

  那一夜,爱说爱笑的姐妹们都不再说话,寝室里静静的,久久弥漫着葵花子的焦香。直到夜很深的时候,王玲才在中说:我是大姐,提个,往后,都别让父母再为咱们讲究了,行吗?

  颍河乡的郑张来省城开会,想借机请一请在省城工作的颍河老乡,联络联络感情,要他们多为家乡人办些事情。他把这个想法与在省当财务科长的吕强一说,吕强说你这父母官请客,哪个不来?郑张说你看放哪儿合适?吕强说就在“天然居”吧,那里有一道好菜,叫“霸王别姬”,很招人。

  接着,吕强给郑张介绍说,这“霸王”是老鳖,“姬”为“小母鸡”。老鳖不是人工养殖的那种,是在湖河中自然生长的那种。小母鸡为“柴鸡”,而且是正在下蛋的“鸡”。做法为传统工艺,先把活鳖放在笼屉里加温,笼为特制笼,周围有圆眼儿,开始用纸糊了,温度一高鳖发渴,找地方儿换气,便把纸拱烂,头从眼儿里伸出来,赶巧外面有备好的作料水。鳖将作料水吃进五脏,排出去原有的废物,几经“清蒸”,鳖体内吸足了“作料”,然后开始杀鳖。清蒸的鳖高傲地将一只足踏在卧地的玉姬身上,构图给人一种悲壮感,能让人联想起失败的英雄末状。味道不但独特,而且美妙无比。只是价格高,“霸王”卖到500元一个,一个上斤重的鳖与一只3斤重的小母鸡组成的“霸王别姬”,至少近千元。郑张说既然请了,就不能丢份儿,那就上“天然居”吃“霸王别姬”。第二天中午,该请的老乡一个个走进了“天然居”。吕强订的雅间叫“紫光阁”,服务小姐是个很清秀的小姑娘,胸前的号码为8号。8号小姐看到郑张时怔了一下,然后赔着笑脸喊先生,礼貌相让。吕强像是常来这里,对宴会的道道很熟悉,小姐弄这弄那,喝什么茶,抽什么烟,全由他张罗。因为十几个人都是颍河人,又全说家乡话,室内就充满了颍河气息。

  8号小姐拿过菜单,要郑张点菜。郑张将菜谱递给吕强,说:“吕科长,您先点。”吕强说:“一个点一个。”郑张说:“就点‘霸王别姬’吧!”众笑。吕强说:“父母官,说鸡不带巴。”郑张这才悟出自己失言,面色红了一下,笑道:“‘霸王别姬’,‘霸王别姬’!下面挨个儿点。”众人一人点了一个后,又由吕强做“总结”,几热几凉几个汤,喝什么酒,要什么饮料,一拢说了,最后对那8号小姐说:“要快!”

  不一会儿,凉菜热菜开始陆续上桌。酒是家乡酒:宋河粮液。众人虽同在省城,但平时都各自忙自己的工作,也并不常见面,借此机会,叙说友情,禁不住乱给家乡父母官敬酒。郑张很高兴,说是自己在诸位的家乡问事,请诸位多多关照。谁若有什么事情,只要一个电话,兄弟一定照办。众人同是举杯,齐声说好说好说!话落音,都干了。郑张放下酒杯,问8号小姐说:“‘霸王别姬’怎么还不上?”

  那小姐又急忙解释说:“先生,请您别慌,我这就去催!”8号服务小姐说完,急忙到门外叫来传菜小姐,悄声说着什么。

  眼见酒席就要结束了,仍不见上“霸王别姬”,众人都禁不住面露急色。郑张更是耐不住,叱问那小姐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姐也有些,急急出去,不一会儿又急急回来,抱歉地说:“先生,实在对不起,今日的‘霸王别姬’已缺料了!”郑张一听变了脸色,忽地站起,怒目那小姐说:“我们早早订桌,又早早报了‘霸王别姬’,你推三说四,一直不上,现在竟说卖完了!搞什么鬼?”

  一听要叫老板,8号小姐蒙了,苦苦哀求说:“诸位先生,你们千万别让老板来,老板一来我就要被炒鱿鱼!实言讲,我压根儿就没给你们报这个菜!”听8号小姐如此一说,众人都怔了。郑张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报?”

  没想那8号小姐竟跪了下来,哭着说:“郑,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让你省点儿!”郑张呆了,怔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姓郑!”8号小姐说:“我就是颍河乡的人,来省城打工才两年!”

  这一下,全场静极,十几个科级处级干部齐刷刷望着跪在地板上的小老乡,惊诧万状,许久许久没人说线、候德云小小说作品欣赏: 《握手》

  都说女大十八变,可谁也没有春玉的变化大。沧海变桑田,或者说,是桑田变沧海了。认不出来。把孙大圣的眼睛借给你,恐怕也认不出来。很多人都还记得她过去的模样。往远处说,小姑娘的时候,春玉并不出奇,小脸小眼小鼻子,身子单薄,连眼皮也是单的。往近处说,上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漂亮。绝对没有。脸蛋大了,眼睛大了,鼻子也大了,还是双眼皮,但有一样,没有现在白。是大学生了,见人还羞涩。没等开口说话,眼皮先垂下来了,脸也红了,两只手没处放,剪在一起拧麻花。有一年多没看见她了,据她爸王老好说,她是利用假期到哪儿当志愿者去了。村里人不知道“志愿者”是个啥东西,但春玉寒假和暑假都没回家,他们是知道的。现在好了,春玉大学毕业了,听说在县上班。从县城到村子里,坐汽车还不到一个小时,不远,再不回家看看,说不过去了。

  春玉终于回来了。一群人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村子,却没有一个人能认出她是谁。连她爸王老好也没有认出来。他们都在心里纳闷呢,这是谁家的闺女呀,长发飘飘的,脸蛋白白的,像是从挂历上走下来的,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像是从电视化妆品广告里走出来的,这是谁呀?直到春玉走到王老好面前亲热地叫了一声“爸”,人群才恍然大悟,哎呀呀,是春玉姑娘,是春玉姑娘回来啦。

  春玉姑娘落落大方跟所有人打招呼。春玉说:“大家好。”不卑不亢的,见过大世面的样子。这种印象让“大家”都感到有些自愧不如。连村支部老吴和村委会主任老刘也感受到了这一点。看到老吴,春玉叫了一声“吴”,然后伸出一只手,要跟老吴握手。老吴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赶紧把自己的一只黑乎乎的糙手迎上去,很严肃地握了。接下来,春玉跟“刘主任”也握了手。看把老吴老刘两个老鬼乐的,嘴角都裂到耳朵眼里去了,满脸都是牙。王老好看到女儿回家了,也乐,却说不出话,一个劲地搓手,一个劲地搓手。

  老吴和老刘经过研究,地做出一个决定,由村委会做东,接待“县领导”春玉,王老好“作陪”,地点定在镇里的永春酒店。春玉不想去,王老好的眼神不对了,冲着春玉发射了一连串的感叹号。春玉想了想,点头了,去吧,去。老吴和老刘两个老鬼再次把嘴角裂到耳朵眼里去了,满脸都是牙。

  春玉滴酒不沾。老吴和老刘喝。王老好陪着喝。老吴和老刘用心也用力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连凉拌海参都上了,丰盛得很。王老好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多的好菜,鼓起腮帮子猛嚼。老吴和老刘很少吃菜。他们挖空心思跟春玉拉话,不管春玉说了啥,他们都嘿嘿地乐,很好听的样子。还时常用眼角梢着春玉,梢一眼喝一杯,再捎一眼再喝一杯,很快就醉了。王老好也醉了,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地说:“春玉呀春玉,你给你爸长脸啦。”

  吃饱喝足,老吴和老刘摇摇晃晃,要把春玉送回家,不让送不行。春玉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在自口,又一次跟“吴”和“刘主任”握了手,还客客气气说了声“再见”。

  随后的几天,村子里的焦点话题主要集中在春玉身上。说春玉的貌相,说春玉的作派,说春玉说话的声音,说春玉的工作,能说的都说了。他们不知道春玉用什么牌子的卫生巾,要是知道的话,也会说出来的。总之,是说好话的多。有羡慕的成分,也有嫉妒的成分。回头再看自家的女儿,不顺眼了,“白吃粮食的货,连人家春玉的一个脚趾头都不如”。当然,也有个别说怪话的,说春玉眼皮向上,眼里只有当官的,没有人民群众。说春玉只跟“吴”和“刘主任”握手,不跟人民群众握手,“连他爸王老好的手都不握”,这是什么?这是不孝!此言一出,马上有人出面反驳了,说你看见谁家的女儿跟他爸握手?扯淡嘛。

  老吴和老刘也加入到谈话的队伍里来了。他们不说别的,专门说春玉的手,这就别致了,与众不同了。他们说,春玉的手,少有。看起来像玉,握上去的感觉就不是玉了。热乎乎的,软绵绵的,还滑溜溜的,仙女的手又能怎样?不过如此嘛。老吴说:“热乎乎的,像被窝一样;软绵绵的,像海绵一样……”没等说完,老刘赶紧接上话茬,说:“滑溜溜的,像奶油一样。”接着两个人都严肃地指出,他们都跟春玉握过手,所以,他们是“最有发言权的”。老吴把两个手指头抬到肩膀的高度,不停地晃动,说:“两次!”老刘也把两个手指头抬到肩膀的高度,不停地晃动,说:“两次!”意思是告诉人民群众,他们都跟春玉握过两次手。两个老鬼都做出陶醉的样子,整个人漂浮起来了,不是仙境胜似仙境,同时又回味无穷。

  老吴和老刘的联袂,让村里的很多人都心跳加快,特别是那些年轻的毛头小伙子,他们眼里冒火,嗓子眼发干,连吞口唾沫都困难。反应最重的要算高中毕业生徐大龙。读高中的时候,徐大龙跟春玉是一个班的同学,曾经对春玉动过心思。春玉的态度是,“我们年龄还小,不应该考虑这方面的事,应该把精力都用在学习上。”人家春玉果然把精力都用在学习上,很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徐大龙呢,没把精力都用在学习上,结果落榜了。徐大龙知道,人家春玉以前没有搭理他,现在就更不会搭理他了。他的心思早就死了。只是死得不够彻底,还有那么一点儿不甘心。徐大龙心说,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跟春玉握握手,一次也行,只要握过一次,这辈子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可怎么能握上手呢?他既不是村支部,也不是村委会主任,人家春玉怎么会跟他握手呢?这样一想,徐大龙的心一点点凉了,从头发稍一直凉到了脚后跟。

  好消息很快就传来了。对于徐大龙来说,这无疑是“山重水复疑无,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实巴交的徐二蔫去县城串亲戚,回来说,他在县门口看见春玉,还没说话,人家春玉就笑着跟他握手了。徐大龙说:“真的?”徐二蔫说:“真的!”徐大龙信了。徐二蔫是他的亲叔叔,他没有理由不相信叔叔的话。徐二蔫告诉徐大龙,他还给了春玉几棒青玉米。春玉很高兴,说她最爱吃青玉米。

  第二天一大早,徐大龙就坐上了开往县城的汽车,随身带了满满一袋子青玉米。他要到县城跟春玉握手去了。他的心怦怦地跳着,越是靠近县城,心跳越是厉害。他不敢张嘴,他怕一张嘴,心脏就会从嘴里跳出来。8、 申平小小说作品欣赏: 《战马火龙驹

  战争结束了。那些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战马,都一匹匹被地方上的人牵走了。最后,只剩下了团长的那匹宝马———火龙驹。

  这天,团长从外面带着一个人进来,两人正说着卖马之事,冷不防火龙驹突然变得烦躁不安,它长嘶一声,转过身来,连尥两个蹶子,把团长和那个人都踢出几丈开外。

  火龙驹冲出马厩,向前跑去。一嘶鸣冲过附近的村庄。在这些村庄中的战马听见火龙驹的叫声,立刻像战士接到命令,纷纷挣断缰绳和,跟火龙驹向前冲去。火龙驹身后的战马越来越多,最后浩浩荡荡竟有七八十匹。

  马群在人们惊愕的目光中穿过田野,跑进了山里。从此,山中出现了一群野马。这群野马行动统一,纪律严明,连山中的豺狼虎豹都不敢轻易惹他们。

  便有人打起了马群的主意,他们开始三五成群地进山套马,但每一次都被火龙驹,他们要么看不到一根马毛,要么就眼睁睁看着马群绝尘而去。

  终于有人想出了一条妙计。这天,许多人一齐进山,他们带着一些鞭炮,还有一把军号。他们经过一番精心部署,便开始了行动。霎时间,军号声嘀嘀嗒嗒地响起来,鞭炮声炒豆子般响起来,山林间一时热闹起来,真像打仗一样。

  火龙驹带着马群冲过来,它朝着“枪炮”声和号声冲来。但很快,火龙驹就似乎明白过来,它长叫一声,带着马群调头就跑。但已经晚了,许多埋伏着的人呐喊着冲过来,他们把马群朝两个方向赶去:一面是出山的,一面则是悬崖。情急之下,火龙驹带着马群朝着山外跑了一段,突然听得轰隆隆一阵响,一些马匹掉进了人们事先挖好的陷坑里。火龙驹大叫一声,带着马群义无返顾地冲向了悬崖。

  随着一声长长的悲鸣,火龙驹忽然将身子一纵,犹如一道红色的闪电,直扑下悬崖。接着,其他的战马一匹接着一匹,随着声声悲鸣不断扑下悬崖……

  父亲一定有心事。父亲的脸上隐约悬着一个结,即使父亲开心的时候,那个结也躲在父亲的笑容背后,冷不丁探出头来。父亲是在寻一个人。同学?朋友?亲戚?也许是父亲最初的恋人。我曾经问过母亲,母亲摇了摇头,脸上也挂满了问号。父亲才50岁,身体却有些抱恙。近向父亲的咳嗽像奔跑的火车,咳得好似要吐出来,脸憋得像三国的红面关公,吐出的痰丝中竟有点点猩红。

  父亲依旧在寻寻觅觅。打电话,写信,一向不喜欢上网的父亲竟然叫我帮他弄个QQ号,父亲说,网名就叫差一分钱吧。

  我陪父亲来到老家的一个小镇。青石小街,漏墙花窗,石桥石阶,让我怦然心动。走在长长的巷子,我总忍不住探头聆听,是否有馄饨担的敲梆声。

  父亲的咳嗽中,我隐约看到30年前,就在这个中学,一个19岁、身体很瘦弱的孩子,正坐在教室里梦想着跳越“龙门”。这可是农家伢子唯一的独木桥。

  那天,阳光灿烂,风和日丽,数学老师给了孩子一把1分、2分的硬币,说,这是两毛钱,去帮我买包烟吧。

  孩子急了,老师明明在教室说是两毛钱,自己也粗略地数了一下,怎么差一分钱呢?难道是上丢了?不可能,自己用手紧紧捏着,生怕掉一分钱,短短的几百米,钱都捏出了一层浅浅的汗水。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老师对全班同学说,你买烟时有人帮你出一分钱,是你运气好,碰到了好心人。高考呢,少一分,哪个好心人送你一分哟。

  父亲一直想当面感谢那位好心人。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30年了,时光如过眼烟云,但那位卖鸡蛋的好心人,一直驻守在父亲的心中。

  一天,父亲的气色突然好了许多,他贴着我的耳朵说,我还有1000元钱,你给那个古镇汇去,帮助那里需要帮助的老人。

  解铃还得系铃人。父亲终于找到了的办法。或许,其中有一个老人就是那个卖鸡蛋的中年妇女,如今应该已是满头华发的老人了吧。

  我忙赶到邮局把钱汇了过去,当我把汇款回单交给父亲时,父亲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我清晰地看到,那个悬着的悄然溜走了,远远的,未留一点痕迹。10、韦延才小小说作品欣赏:《你是我爱的人》

  都说时间是催化剂,八年了,八年能催化多少事情发生多大的变化啊。上了客车,他就让凤和小妮别吵他,他想打个吨儿,可是脑海里的波涛从来就没有平静过。

  这些年来,他一直努力地在外闯荡着拼搏着。直到有一天,他觉得是刻回去的时候了,他就回来了。他是在县城滞留了两天之后才回到魂牵梦萦的紫竹村的。

  紫竹村甜美的山泉水曾滋润过他和美云如山泉水一样甜美的爱情梦。站在八年后的时尚与潮流、喧嚣与烦恼、泪水与汗水等等所组成的浪尖上的回望,他仍然觉得他们的相爱是经典的、在小说里能常常读到的悲剧爱恋故事。

  我会等你回来。出来的那天,美云把他送到村口,说。他看见她含情脉脉的眼神里布满了虔诚的等待。面对如此柔情如此痴情的女人他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对她点点头,眼里含着热泪。她的话他记住了。他在心里说,我要爱你爱到海枯石烂到地荒到这个世界不复存在。他相信一座座黛绿的青山和村口的这株千年古松了他们爱的承诺。

  凤看了看窗外,前方果真有一株高大的古松,便对小妮说,快到家了,快回爸。小妮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下了决心“爸爸爸爸”地叫着,把他摇醒了。凤指着车窗,说,就是那株古松吗?

  他抬眼望去,那株古松依然苍翠挺拔、巍峨高大,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它在树丛中高高地耸了出来,仿佛群中站立着一只鹤。

  就是这棵古松,据说它有上千年的树龄了,他说。渐近,他看见古松上挂着不少枯黄的叶子,就像镶上去的花边。

  但秋天的收获似乎与他无关。车入了村口,看见农民们在金黄的稻田里收割,打谷机的声响在村子里汇成一曲激越动听的乐章。

  拉呱了一天一夜都没能把几年来堆积的话儿拉完。他点了支烟,问美云怎样了。母亲说在他出去的第三年,美云就被父母着嫁给了支书的儿子柳。

  他猛吸了一口烟,把浓浓的烟雾含在嘴里不吐出来。凤过来夺去了他烧了一半的烟,说,都说多少遍了,吸烟无益,少抽点不行?

  在美云家坐了一会儿他们就出来了,在回来的上,凤看见他在拐弯时顺了一次头,但美云已经回了屋里。

  凤不明白他为什么还在来看美云,也许这对她关不重要。重要的是等会儿出了村口,她就可以拿到他给的1500元劳务费和小妮回县城的家了。

  车窗外,一排排边的树一闪而过,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11、王奎山小小说作品欣赏:《在亲爱的人与一头猪之间》1982年我读大四。那年的春节,我领着徐美红一起回过年。徐美红的爸爸当时是我们省财政厅厅长。一个厅长的千金,能看上我这娃,那是因为我有三篇论文上过学报的缘故。徐美红的到来,简直像在我们那个村子里刮了一场十二级的台风。女人们孩子们都挤到我家院子里看稀奇,一时间,院子里热闹成了一锅粥。男人们到底矜持一些,远远地站在那里看,议论。父亲拿着香烟,满面春风地上前挨个儿给大家敬。大家也不客气,会吸的,当场吸了起来;不会吸的,就夹在耳朵上。

  直到年三十下午了,家里才算清静下来。母亲麻利地剁好饺子馅,妹妹和好面,和父亲三个人包了起来。我和徐美红表示要帮忙,被母亲地了。于是我躺在厨房一角父亲平时睡觉的地铺上看书。徐美红也找了一本闲书,懒懒地靠在我的身上看。这中间,徐美红上了一趟厕所。黄昏时候,饺子包完了。妹妹说,呀,憋死我了。就往厕所里跑。一会儿妹妹就回来大惊小怪地喊,猪跑哪去啦?咱家的猪跑哪去了?父亲母亲都慌了,忙着往厕所里看,厕所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猪的影子。我们这里,厕所和猪是在一起的。

  突然,妹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声说,俺嫂中间上厕所了,肯定是出来的时候忘记拴栅栏门了。这是极有可能的事。一到,徐美红就暗中朝我抱怨,啥都好,就是解手太恐怖了,身边那么个大东西朝你虎视眈眈的,吓了。因此她匆忙离开时忘了拴栅栏门,以至于让猪逃了出去,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母亲忙给徐美红打圆场,妹妹说,你个啥,你嫂出来咋会忘记拴栅栏门!徐美红也是个实心人,也不知道推卸责任,说,我也忘记拴没拴栅栏门了。父亲宽厚地笑,说,我出去找找看,二百多斤个大肥猪,还能丢了?说罢,父亲就出去找猪了。跟着妹妹也说,反正没事,我也出去找找。

  天黑透了,四周传来噼噼叭叭的鞭炮声。别人家都在过大年了,我们却连灯都没有点,五口人有两口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奔波呢。

  终于,父亲回来了。停了一会儿,妹妹也回来了。父亲把手一挥,朝母亲说,烧火吧,不能因为丢了一头猪,就连年也不过了,该咋过还咋过。父亲还特意地朝我和徐美红笑笑,说,丢不了,一头二百多斤的大肥猪,往远处跑它又跑不动,肯定就在这附近。我明天再找,保准找得到。

  话是这样说,但一家人谁也无法放松下来。特别是徐美红,因为整个事件是因为她的粗心大意而造成的,所以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饺子吃了没几个,就丢下饭碗早早地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出发找猪去了。然后,妹妹也出去了。母亲说,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我也出去,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这样,家里就剩下我和徐美红两个人了。我想起母亲的话,“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就征求徐美红的意见,要不我也出去找找?徐美红说,谁不让你去了?你出去吧,你想上哪儿上哪儿!我也有些尴尬地笑笑,走过去拍了拍徐美红的脑袋,也出去找猪了。在那样一种特定的情况下,在亲爱的人与一头猪之间,我只能选择一头猪。我希望徐美红能理解这一点。

  一直找到中午,连根猪毛也没找到。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刚进村,就见妹妹远远地迎了上来。一看见妹妹脸上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猪找到了。果然,是父亲在附近的崔庄找到的。原来,头天下午猪跑到人家的包产地里吃麦苗,被人家赶到自家的猪圈里圈了起来。父亲给人家买了两盒烟,才把猪赶回来的。回到家里,父亲母亲脸上都是一脸的欢笑。

  突然,妹妹发现了一个新的情况,说,哎,我嫂哩?又问我,哥,我嫂不是跟你一块儿找猪去了吗?母亲突然意识到什么,知道出大事了,像个孩子一样“哇”地哭了起来。母亲一哭,本来就是一个孩子的妹妹也跟着哭了起来。父亲虽然没哭,眼圈也红红的,对我说,我马上去国营家借车子,你赶紧到新安店去。

  北阙云从公家的文物商店退休十年了,满打满算,已是古稀之人。只可惜老伴儿五年前过世,而儿子早去了太平洋彼岸,找了个洋媳妇,生了个中美结晶的男孩,他的日子自然过得有些落寞。好在他身体瘦健,也没什么要紧的病。他试着去美国探过亲。可听不懂洋话,看不懂电视,真比坐牢还难受。“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他赶忙回到了这座江南的古城。儿子儿媳很通情达埋。劝他就地解决找个老伴儿,如果钱不够花,不用发愁,他们会每月补贴些美元。北阙云动心思了。半夜里醒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到底不是个办法,是该找个伴儿了。他开始像警犬一样,注意起周围的动向。他发现他住的这个社区,还有邻边的几个社区,每天清早都有不少老头老太太在锻炼身体。从数目上看,男少女多!跳扇子舞、玩太极剑、打腰鼓、唱京剧……一天一个花样,夕阳真是红似火啊。这几个社区的老人,互相穿插来来去去,完全是一种很松散的联盟。北阙云想:这里面就没孤寡老太太?以他目前的条件,挑一个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他马上到街市去置办了设备,扇子呀,花棍呀,宝剑呀,腰鼓呀,还有运动服呀,抱回来一大堆。接着,就一头扎进这些团体,有滋有味儿地练起来。还没等到北阙云的枪口找到准确的目标,却有目标撞到他的枪口上来了。那天早晨,练完了太极剑,他正坐在一个石椅上休憩,蓦地旁边扬起一阵风,一个老太太坐在身边了。说是老太太,却并不显老,脸很白,露出一截光滑的手臂,像玉一样。还没等他说话,老太太朝他稠稠地一笑。说:“对不起,我坐一下。”

  答话的时候,老太太转过了脸,身子再慢慢转过来,穿的居然是浅黑低领T恤衫,凸得很高。北阙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突然,他看见老太太脖子上戴的一串珍珠了,每颗都很圆,珠色因受潮而发黄,但最下面的那颗珠子很大,估计有一钱来重。在职时,他是专门经手珍珠翡翠类东西的,可以说是行家里手。他马上断定,这串珠子是野生的东珠,《满洲流源考》说东珠出自混同江及乌拉·宁古塔诸河中,混同江指的是汇合松花江后到乌苏里的那一段。这串珍珠是老珠,只可能是有身份的人家流传下来的,那么老太太应是名门之后了。俗话说“七分珠,八分宝”,重到一钱的大东珠。价钱恐怕在几十万元以上了,但这颗大东珠值不了这个价。

  北阙云有好话题了,他说:“西门珠,你这串珍珠不错,只可惜不会养护,都发黄了,那颗大珠子里都有胎柳了。”

  他把穿珠子的丝光尼龙线小心地解开,用肥皂水把珠子泡了三天,洗净后,再用切碎的通草(又叫通脱木)把珠子裹起来用手轻轻地揉。因为通草柔软,茎里含大量的白色髓,这样揉既不会伤珠皮,又能使珠子光泽发亮。每揉两个小时后,再歇两个小时,如此轮番下去,一共持续了三天,把北阙云的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接下来,是愈合胎柳了。他去商店买来一块四川白蜡,又去集市买了一只纯白母鸡,杀了,取出一块稠酽的鸡油。他把白蜡、鸡油和用小刀拨划过表皮的大东珠,同放在一个碗里。然后在灶上架起一口盛了水的铁锅,锅里放上笼屉,将碗放在盖上盖子的笼屉中,先用猛火把水煮沸。再改用文火慢慢熬煮;水少了,就添一勺半勺。一天一夜,北阙云没有离开灶边。他仿佛看见白蜡、鸡油慢慢浸入珠体。那条胎柳正在慢慢消失。他要让西门珠见识一下他的本领,当她戴上这串焕然一新且价值重新变得昂贵的珍珠项链时。他是不是可以向她求婚了?

  在灿烂的晨曦中,北阙云把这串洁白无瑕的珍珠,交给了西门珠。西门珠迫不及待地戴在脖子上后,头微微昂起。她感到有无数道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在这一刻,她高贵得让人嫉妒。

  黑石河往东流去。五叔在田里扶着犁走,一抬眼,满河的水在阳光下冒起白烟。从前,这儿过了河,往南,吃两杆叶子烟的功夫就到了永圣寺;每天清晨,寺里总传出悠远的钟声。再往前,过一坝冬水田,几丛坟头,远远就看见了州城青黑色的城墙。那一坝冬水田是永圣寺的庙产。每年都是寺里来个,请父亲去使牛操转、耙平的。五叔那时正是半大孩子,父亲犁完了田,就把牛绳交给他,说:牵去困水。 在渠里困了水起来,牛将尾巴上的水珠甩来荡去,黑眼睛看着五叔,亲热地在他身边挨来挨去。 五叔家三代使牛。

  这一带颇多匠人:铁匠、木匠(又分为大木和小木)、改匠……,过了年,土上叮叮当当地走来个背着高脚背篼的男子,进了村,扯开嗓门喊:细磨子,细磨子喽——是个山上下来的石匠。五叔虽然是在田里磨手板皮,却因牛使得好,村人们都亲切地喊他使牛匠。

  别人使牛不过混口饭吃。五叔家每年立春,都要地在牛栏里上香,贴春牛图,献刀头。祖父在时,还要领着一家大小,恭敬地对着栏里的牛。

   之前,祖父从怀中掏出一张发黄的纸,念道:土中生白玉,地内出黄金。念我先祖,来自麻城,风餐露宿,抵达蜀地……。

   别人使水牛,也使黄牛。黄牛不能骑,力也不大,还爱捞嘴。因为这,五叔一向使水牛。

  这一天,天上像悬着两个太阳。五叔和牛累得吭哧吭哧。主人家催得紧,歇午的时候,牛刚下河,见五叔坐立不安的样子,就站起来,朝五叔叫了两声,又回到了田里。也合该出事,耙完田,五叔累得一跌坐在田埂上,忘了解下耙具。牛热得遭不住,拖着耙具,就往河边赶。

  一坝田里的人都惊呆了。耙具露出尖尖的牙齿,紧紧追赶着水牛的后蹄。五叔刚“哎呀”一声,就见耙子跳起来,狠狠往水牛的后腿上咬了一下。水牛一吃痛,四处乱奔,耙具更加疯狂起来,张开嘴,露出森森白齿,一下一下往水牛的臀、后腿、背上……狠狠扎去。

   傍晚,村里飘起水牛的肉香。五叔从墙上取下祖父传下来的那只牛角,一个人徘徊在空荡荡的牛栏里,半天,却吹不出声……

  牛贩子们交易时都不说话,手缩在袖笼里,指头忽长忽短地叫价。五叔不忙讨价,只把目光缓缓地在每头牛身上移动。牛群黑黄高低,远远近近地立着,叫着。月光在天上流动,洗得牛市上时而白,时而黑。

  经过一头大水牛时,水牛响亮地叫了一声。这牛贩子是个年轻人,两眼笑眯眯地招呼五叔。五叔熟练地将水牛的嘴唇翻开,瞄了瞄牙口,眼里一热,问:咋卖?

   五叔伸出手去,那几根指头,犹豫着,还了一个价。牛贩子嘲笑地摇摇头,目光转向别处。

  天快亮了,一声忧伤的牛哞突然叫得牛市上空荡荡地。五叔一无所获,在地上捡了半截牛绳,正低头怏怏地走。牛哞声一声比一声凄凉,五叔抬起头来,看见一头苍老的黄牛拼命往一个妇人身后藏。集市上的杀牛匠嘴里含了一把尖刀,眼睛上上下下地往那黄牛身上瞧。

  黄牛不敢看那汉子的眼睛,低下头,围着妇人转来转去。妇人火了,一把扳住它的犄角。黄牛吃惊地盯着主人,又望望旁边站着的五叔,眼神又慌乱,又。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它深深的眼窝里缓缓淌了出来。

   杀牛匠转身就走。妇人慌了,急忙招呼他等到。杀牛匠将刀吐在手中,稳稳地纂着,说:一口价,三百,卖不卖由你。

  五叔看也不看杀牛匠,从怀里摸出全部的钱来,递给妇人,说:六百,我要了。杀牛的汉子正要发作,一听这价,笑着摇摇头,竟自走了。

  黄牛太老了。五叔牵着它在村道上走,像领着自己的父亲。村里人笑五叔使了一辈子牛,老了却伺候着一头废物。在田里调头的时候,黄牛拉不动犁头,就喘着气,停了下来,一面转过头,哞哞地喊着五叔,眼里满是歉意。五叔温柔地摸摸它的犄角,扔了犁,让它歇着,自己在一旁笑眯眯地裹着叶子烟。别的使牛人见了,暗暗高兴,“啪”的一鞭抽在自家的牛背上,大声喊:五叔,秧子多深了,快点。

  ……黄昏时分,五叔拿着牛角,走进了长坟茔。坟园深处,五叔在一块隆起的土堆前停住,大声说:黄牛,我不知道你前世干了什么,害得这世变牛,磨了一辈子。现在,我把你埋在这里,和我先人们做伴,他们都是爱牛的人,你就安心的睡去吧,永远都别醒来。

   风吹动了许多坟上的青草。五叔将牛角举起来,在月光下吹得呜呜地响。

  又一次狭相逢。对方跳跃着向他奔来、扫射,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手中AK-47吐出的火焰。肩膀猛震,他中弹了。然而他的手并没有发抖,此刻,直觉和速度支配一切。一串5。8mm的子弹射出后,他满意地吹了一声口哨——他的战队又一次大获全胜。事实上,他受伤的肩膀并未流淌鲜血,手中也没有冰冷的扳机,有的只是闪着的鼠标和油腻的键盘。这就够了!他是这个著名CS战队的灵魂、和第一杀手,这是他的战队!在教室和书本中失去的自尊和快乐,他在这里一一赢了回来。没考上大学,那算个屁!他伸了个懒腰,开始投入下一场战斗。然而就在即将进入那令他兴奋的界面时,他的脖子毫无准备地挨了重重一巴掌,紧接着,一双大手将他拎出了昏暗的网吧。

  他乖乖地执行了命令。据说,他出生那天,母亲正在产床上痛苦地呻吟,而父亲则静静地潜伏在南方茂密的丛林里。在一个适当的瞬间跃起,用粗壮的左臂勒住了敌方特工的脖子。父亲本想捉个活口,但当对方拼命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枚手雷时,父亲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进了对手的右肋。就在那个时候,他离开了母亲的身体,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这种并不愉快的巧合令他耿耿于怀,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正是那个倒霉的特工托生的,所以才不得不永远在父亲的强力面前低头。

  那个冬天,他开始重新学习站立,学习行走,学习穿着,学习说话,学习礼节,也学习触摸从前自以为熟悉的沉重乌亮的步枪。在那个雪后的冬日,他伏在坚硬的戈壁上打出第一发子弹时,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那一次,他打出的10发子弹全部脱靶。他脖子上挨了班长一巴掌,虽然轻得如同抚摩,但那动作却熟悉得要命。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站起身,不由自主地整了整刚刚戴上的领花和肩章。然后挺起了胸。从前的战队里,他握的只是鼠标,而在这个战队里,握着的,却是真正的武器。他摸摸发烫的脸,他明白了,在这个真正的铁血战队中,他只是一只——菜鸟。

  从他记事开始,每一年的春天父亲都会从箱底里把那些缀着红领章的旧军装一件件拿出来晾晒熨烫,然后像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底。他曾厌恶地看着这一切,那时他觉得父亲像一个生活在石器时代的老傻瓜。但现在,他开始起来。

  在一个周末,他请假外出。当他看到一家网吧的招牌时,几乎走不动了。他快速地跑进去找了一台机器,可看到等待的屏幕上映出军装里的自己时,他突然变得极度不安。没有父亲的大手揪住他的衣领,却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拉出了网吧。不久之后的另一个周末,他穿着便装再度走进这家网吧,但仅仅登录到游戏,他便坐不住了。在跨出门的那一瞬他想,他已经无法这狭小空间里的空气了。再往后,他再也没有看过那家网吧一眼。

  军装里的他,先变得黑瘦,不过最终还是强壮起来,仿佛从大地中获取力量的安泰。第二年的时候,他领了一套更大号的军装,用自己的骨骼和肌肉填满了军装的每一寸空间。如果现在见到父亲,他想,他再也不会害怕了,因为他也拥有了和父亲同样的力量。他的枪法已经很准,他的口令也很漂亮。当他拍一下新兵的脖子时,感觉惬意。那是真正战队高手的感觉,无与伦比。

  两年前,他觉得两年漫长得像两个世纪。两年后,他觉得两年短暂得像两个小时。那天晚上,他穿着军装在军容镜前认真持久地凝视自己。他觉得自己很帅,他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帅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领花帽徽和肩章摘下来,仔细地包好,放进了皮箱的底层。如果明天司务长向他回收这些东西,他就撒谎说找不到了。以后,他也可以在每年春天,把自己的军装从箱底里取出,像父亲那样有板有眼有滋有味地晾晒熨烫。这时,他打算为自己这个小小的计谋微笑一下,可奇怪的是,他却无声地流下了此生最为充沛的一次泪水。

  新居比旧居敞亮多了,也雅致多了,这是我和妻子精心设计的结果,也是瓦工和木工师傅们辛苦劳作的结果。住在里面,挺舒服。

  那条长凳,现在名义上是属于我家的。它原先只是一块木板,木板不是我家的,而是附近一个建筑工地上的。

  装修房子一开始,我请来了瓦工。瓦工笑嘻嘻对我说:“东家,你能不能弄块木板来,要厚一点,给我搭个桥,你看我施工不方便。”

  工地上有很多忙忙碌碌的人,我插进人空中,转了两圈,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块厚木板。足有两米长,两寸厚,稍有点腐,不过载一两个人没问题。我挺高兴,走近一个正在筛沙子的人。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蹭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小伙子,他们不会跟你搭话的。这活儿,是包工不包料,用多少原料跟他们无关,他们既不能说借你,也不能说不借。你要用什么,拿去就是了,跟谁也别打招呼。”

  我半信半疑,扛起木板,走几步,四处望望。我看见有几个人向我扫了一眼,却没有一个过来的,就壮了胆,大步流星扛回了家。

  想不到麻烦事还在后头。两天后,我又去了工地,还那块木板。我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就径直走到老地方,放下木板,对离我最近的一个人说了声:“师傅,这是我两天前借的,现在还给你。”

  那个被称作老胡的人就急了:“队长,这人说在工地上借了一块木板,来还。可我没借他,真的没借。不信,你问他!”

  请来的木工师傅倒乐了,梆梆梆,一阵敲敲打打,给木板钉上四条腿,把它变成一条长凳,派上了新的用场。

  于是这块不知来自哪座山哪棵树的木板,就以一条长凳的方式呆在我家里,直到装修结束。后来,我嫌它碍手碍脚,就搬到楼道的拐角处。我知道,这肯定不是它的最终存在方式,至于它的最终方式是什么,我无法预料,也懒得预料。

  我曾经把这事说给妻子听,她听完了,就狠狠地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脑门:“傻冒,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再借点别的东西?”16、苏三皮小小说作品欣赏: 《最后一张车票 》

  风很紧,夹杂着雪花,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一个乞讨的老人蜷缩在街角,破旧的帽子上盛满了雪花,有些像一朵石榴花。

  忙完最后一业务,他急急地朝火车站走去。刚给母亲打过电话,今年一定会回家过年。握着电话的母亲笑开了,仿佛很开心,像一个孩子。

  在他的手伸向售票窗口时,几乎同时,一只遢邋带着汽油味的手也伸向了窗口。他抬起头,看见一张苍老的脸,领口微开,沾着绒绒的雪花,肩上背负着大包小包,让他看起来很矮小,给人仿历了不少风霜的感觉。他一眼就能辨认出这是一位民工,这所城市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时,售票员说,最后一张票了,你们谁要?

  售票员叹了一口气,最后一张票了,你们又是同时到的,我很为难,不如这样吧,你们给我讲一个回家的理由吧,谁的理由能打动我,这张票就归谁啦。

  售票员严肃地瞟了他一眼,有钱了不起啊?说着,口气就又软了下来,讲一个回家的理由吧,故事也好,能够打动我的话,这票就归你啊。

  这时,民工拍拍窗口对售票员说,同志,能借我打一个电话吗?他很大方地掏出手机说,你打吧。民工接过手机,眼里写满了感激。民工一边拨着号码一边自言自语说,这年估计又是不能回家过了,这书包孩子等得急了呢。他的心突然像被刀子剜了一下一样痛。

  他突然心软了,他拍拍窗口对售票员说,还是把票给他吧,我不回去了。售票员狐疑地望着他,脸上掠过一丝失落。这时,民工打完电话了,将电话还给了他。他当即拨了电话回家,对母亲说,妈,我不回去了,赶不上车。母亲想说什么,他一下就将电话挂了。

  售票员的眼光柔和起来,对他们说,都进来坐坐吧,其实还有两张票,刚才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们为什么要回家,也许听了你们的理由我会好受一些呢,她顿了顿,就在你们来之前,我唯一的儿子给我打了电话,说要陪女朋友不回来过年了,我心里很难受,他爸去世后,我都是一个人过年,年过得没滋没味。说着,售票员揩了一下眼泪。

  走进售票室,他们顿觉暖和了许多。售票员让他们坐下,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热水,然后说,不过我还是很想听听你们回家的理由。

  民工先说了:我五年没回家了,那时孩子刚满月,身子薄弱,他娘又没奶,没钱买奶粉,于是就出来打工了。每年都想回去陪他们俩,可是又心疼那一百多块的车费,就这样拖了五年。今年孩子他娘说,孩子该上学了,要我捎一个书包回去,我担心这孩子认不得我这个爸了。还好啊,今天遇上了贵人,我可以回家啦。

  他抬起头,看见售票员正揩着眼泪。售票员对他点点头,示意该他说了。他顿了顿,就说开了:其实我去年就答应了母亲说要回家过年,刚好有一个工友病倒了,我送他去医院,从医院回来赶到车站,车已经开走了。后来,我跟母亲说,无论如何今年也要回家跟她一起过年呢。

  他呷了一口水,我觉得他比我更需要这张票,他自己说了什么“这书包孩子等得急了呢”,我想,这算是他对他孩子的承诺吧。

  他又呷了一口水,缓缓地说,六岁那年,我爸承诺给我买一个书包当新年礼物,回来的上,他了车祸,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将书包递给了我说,哟,儿子,你看,这是我买给你的书包……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没有给他机会。说完,他已经泣不成声。

  他们都很感伤,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时,有人拍了拍窗口。在他和民工抬起头的瞬间,售票员已经冲出去拥抱着窗外的年轻人了。他们知道,那是售票员的儿子回家过年了。

  几乎同时,火车的汽笛悠扬地响了起来。他们站了起来,和售票员简单道别后,稳步地朝站台走去。在车上,他不停地想着,她的儿子怎么又回来了呢?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红色的铁伏在砧上,任一把大钳夹持,任两把铁锤反复锻打。老铁匠的小锤轻敲上去,如蜻蜓点水,小铁匠的大锤紧跟上来,似巨雷轰顶。柔软的铁像面团般变着形状,灼烫的火星在大锤落下的瞬间如烟花般迸散绽放。几点火光飞溅老铁匠腰间的牛皮围裙,又在霎时熄灭。围裙就像黄褐色的天幕,黑色的星光点点。

  炉火熊熊,红和蓝的火焰缠绕交织。小铁匠气喘吁吁,挥锤的胳膊渐渐变得沉重,表情也开始痛苦。老铁匠看看他,停下手里的小锤。歇一歇喝口水,他说,你好像心不在焉。

  不打?老铁匠苦笑,不打铁,我们还是铁匠吗?他站起身,从熊熊炉火中钳出再一次变得柔软的铁,用力按到砧上。儿啊,开锤!

  军刀在两个月以后打造完毕。青蓝的刀锋,弧形的刀柄,雕了简洁图案的刀鞘。刀似乎可以斩断目光和阳光,那是一把令人胆寒的好刀。小野小队长按时过来取刀,身边跟着四个持枪的日本兵。他盯着刀,嘴角不停抖动。他问老铁匠,全是铁的?老铁匠说,当然。小野再问,如何?老铁匠说,可试。小野就抽出腰间的军刀,哇哇怪叫着冲上来,一道寒光自上而下,直逼老铁匠。老铁匠微微一笑,手中刀轻轻一迎,“噗”一声响,小野的军刀,便折为两截。

  小野向老铁匠翘起拇指,好快的刀!又摆摆手,示意身边的日本兵接过刀。想不到老铁匠却退后一步,说,刀暂时不能拿走。

  这是规矩。老铁匠说,只有刀柄上刻了字,才算一把刀打造完毕,刀才算有了主人。如果你信得过我,后天过来取刀。

  小野想想,再看看老铁匠,再想想,再看看老铁匠,然后点点头。他在一张纸片上写下自己的名子,递给老铁匠。要刻得和这个一模一样,小野说,能办到吧?

  可是第二天老铁匠就不见了,连同那把削铁如泥的军刀。小野,他把全村人到一起,逼他们说出老铁匠的下落。当然没有人说。也许连他们也不知道。也许连小铁匠也不知道。——日本人早在村子通往的唯一口设下重重,老铁匠的突然,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的小野几次想毙掉小铁匠,可是他终未下手。他们正在村后山上修筑工事,这个时候他们需要一位强壮的铁匠。

  一个月后的一个夜里,山上的壮丁们突然组织了一次。他们用石块四个,然后四散而逃。尽管日本人的机关枪哒哒扫个不停,可是最终,还是有三十多人逃了出去。

  小铁匠在突围中中弹身亡。据说他是这次的组织者。据说他在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话。他说,爹告诉我,能屈能伸才是铁。

  多年后他们那栋老房子突然倒塌。在一个雨夜,伴着一道划破天空的闪电。人们在听到一声闷响后爬起来看,就惊呆了。

  老刀和老马,我挺好的一对朋友,合伙开了家公司,不到一年,就散伙了。朋友做成这样,真没劲,老马太操蛋了。老刀丢下这句话,怒气冲冲地走了。去哪儿?上白云山种植药材。白云山,云海苍茫,是方圆数百里海拔最高的一座山。老刀刚去的那阵子,一天好几个电话打下来:山上太无聊了,要不是看在几个钱的分上,早下山了。兄弟,我现在饿得奄奄一息,麻烦你送几个妹子来救救我。即便如此,这家伙还是隔三差五地躺在我家里,吃饱喝足后,霸在电脑前,俩眼直冒绿光,对MM狂发亲吻的表情符号,在破旧的显示屏上撒下一片猩红的嘴唇。

  后来,老刀就来得少了,偶尔下山进城,也是采购一些药材种子,来去匆忙。不仅人来得少,电话也少,十天半个月无音讯。

  我最后一次接到老刀的电话,是两年后的事。那天,老刀告诉我,不想种药材了。是挺来钱的,但开公司欠下的债还清了,不想种了。所以,手机也没有保留的必要。他的意思是从此不再用手机了。

  又过了半年,待到满山泻翠时,我收到老刀的一封信。信在上走了足足半个月。老刀在信里热情邀请我上山住几天,还画了一张草图,蛇一般乱蹿的箭头旁,孩子气十足地写道:不识老刀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外。都什么年代了还写信?我哭笑不得,在一个阳媚的周末,带着满肚子的好奇进山了。

  按照老刀草图的,我那辆心爱的虎越野车,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山上吭哧了半天,终于走到了的尽头——白云山脚下的一个林场场部。把车寄存后,林场的干部递给我一根,指了指一条悬在头顶的羊肠小道,说:走到头,便是老刀的家。

  我拄着,,在深山老林里蜗牛一样连滚带爬。四野万籁俱寂,一条小,绳一般抛向浓荫蔽日的原始森林深处,弯弯绕绕,走了七八公里,一拐弯,眼前突然变得开阔:云朵在脚下快速地流动,云海雾浪下,群山峻岭、城镇村庄、阡陌田野、河流树林,像摆在一个棋盘上一样一览无余。浩阔的地貌让人平静,我的心陡然升起一片清凉。久居城市的我,面对这样一方突然冒出来的世外桃源,如痴如醉。

  晚上,老刀隆重地烧了几道菜:小鸡炖蘑菇、山笋红焖兔子肉、清炒野菜、凉拌木耳,奇香无比。明亮的松油灯下,两个人的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大碗大碗的地瓜酒,咣咣地碰,直到醉得。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群鸟吵醒。一群鸟的嫩嗓子,了整座白云山。四周影影绰绰,牛奶一样的雾霭在指间流动。空气雨后般清新湿润,我伸了伸懒腰,地做着深呼吸。

  一碗鲜甜的地瓜粥,一碟爽口的咸萝卜。早餐后,我们隔桌对坐,喝着绿茶聊天。一团雾停在桌上,停在我们中间。我问老刀,干吗不种药材——不是挺来钱的吗?

  老刀说,这里的气候和土壤特殊,种植的药材,几乎接近于野生的品种,来钱确实挺快的。但你看我现在还需要钱吗?喝的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自产的?

  老刀挥了挥手,使劲把桌上的那团雾扒拉开,说,抛弃什么?无非是互联网上那些流水线作业的新闻——谁和谁睡了,谁打记者了,谁当总统了,哪个球队输了或者赢了,股票涨了或者跌了。其实想想,那都是傻瓜式的快乐,挺没劲的。我这里完全不插电,没有任何电器设备。但你看看,满天星空比不过城市的霓虹灯?飞禽走兽的啼叫比不过歌星声嘶力竭的吼唱?书上的唐诗宋词比不过电视连续剧里幼稚的缠绵?每天午后一场雨,一年四季盖被子,比不过城市里密密麻麻的空调?枕着松涛伴着花香入眠,比不过的买醉?出门靠脚走,双手勤耕细作,比不过打的去健身房跑步?

  老刀笑了。拉着我转到屋后,从一口幽深的井里往上拽起一个竹篮。湿淋淋的竹篮里,两瓶红酒和一个西瓜,冒着凉气。老刀说,不好意思,这是我们中午享用的。

  几天的接触里,我发现老刀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抽烟,偶尔喝点酒,养一条狗几只鸡,种半亩稻田半亩瓜菜。每天早睡早起,晨时,携清风白云荷锄而出,晚霞烧天时,坐在口喝茶读书看脚下的行云流水。

  我承认自己是一个俗人,所以还得下山。老刀一直把我送到山脚的林场场部。临别,塞给我五万块钱,道,仔细想想,当年公司倒闭的事儿,主要是我的责任,不能怪人家老马。这点钱,算是我赔给他的。另外,我在这里种植药材赚钱的事儿,一定要替我保密,市侩来多了,会污染这里的空气。说到这里,老刀有些忧心忡忡了。

  香走进镇里那家唯一的理发馆,对和她年岁相仿的女娃说:“理男娃一样的头发。”理完了,和她年岁相仿的女娃惋惜地说:“多好的头发哎。”黄昏,身穿特大号矿工服的香,带着矿工帽和矿灯混在一排人的后边。酒劲未醒的煤矿老板从人群里随手点了香他们五个:“你们五个修枕木,其余都回去。”香和其他几个人拎着行李到了后边的排房。香在考勤表上填上自己的名字:吉祥。香和四个不认识的人组成一个班。她记住了最老的和父亲一样的人叫老斤,愣头愣脑的人叫蛮。“哎,小小的娃不好好上学,干窑匠,啥子营生?”老斤说。

  走进井口,香长舒了一口气。她像别人一样戴好帽子矿灯,扛起一根枕木往下走,走得歪歪斜斜。和父亲一样的老斤说:“娃哎,脚踩稳——咋像跳舞?不能晃。”

  香扛枕木,也装煤,摘钩挂钩,不说话,让干啥就干啥。衣服肥肥大大,遮住了身子。洗澡的时候,香是最后一个。晚上用布把自己缠得受尽委屈的胸脯放开,让它们像小兔子一样蹦跳。她悄悄地洗澡,脸总是故意不洗净。睡觉时,她在门上加上内锁,用粗木头再顶上。

  香的肩被木头压破了,腿也疼。了一周,挺过来了,香扛枕木、装煤、摘钩挂钩都熟练了。休息的时候,蛮会说很粗俗的话,热了,就穿一条短裤干活儿。他们说着男人女人,说得津津有味。香就关起耳朵,让这些东西被风吹走。

  香解手要走很远,躲在一个空煤巷里。冷不防,蹿出提着裤子的蛮,气呼呼地说:“一个男娃,咋蹲着撒尿?”香惊出一身汗,拧暗了矿灯,往黑处挪了挪,让蛮蹿出去。香蹲了半天,才不跳了。

  上井的时候,香就没劲儿了,要歇几次才能到井口。和父亲一样的老斤停下来,招呼她,有时候也等一等。停下来的时候,香就看着发霉的木头和石头上的滴水。前边的人早走远了,在前边晃。回头,后边的矿灯像星星一样。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重复着,香成了大山里小煤窑的窑匠。

  老斤等着香扛的木头,等了一阵儿等不见:“这娃,解个手走多远?”蛮说:“蔫蔫的人,最会偷懒!”老斤向井筒里喊:“吉祥,吉祥。”

  老斤找到昏迷的香,背起她就往井上爬。老斤爬得很慢,像蜗牛在挪。老斤大口大口地喘气,背上的汗水湿了香的衣服。

  消失了两个月的香带着4000元钱回了乌龙寨,她看到了熟悉的竹楼。临离开煤窑的时候,她去井口,看见巷道里晃动着十几盏矿灯。

  茶几上两只茶杯,一只大,一只小。大的是爷爷的,墨绿色,搪瓷的,部队用的那种。那只不锈钢保温杯自然是孙子的。茶是刚刚泡上的,汤色碧绿透亮,不大的客厅氤氲出几缕毛尖的清香。爷爷端起杯轻抿一口,把身子靠在沙发背上,微微闭上眼睛,很舒服很自在的样子。孙子也喝了一口,喉咙那儿便有“咕咚”一声响。爷爷不满地看了一眼孙子,说,有你这么喝茶的吗?你那是饮牛!孙子说,这有什么,我们支队的人都这样喝,痛快。爷爷说,可你的活儿做得却不痛快——你当狙击手有四年了吧?孙子说,四年零三个月了。爷爷嘴角浮上一抹讥讽的笑意,说,你好像还没立过功吧?没有。孙子说,还了爷爷一个坦然的笑。爷爷说,还好意思笑!这说明你不是一个称职的狙击手!孙子说,恰恰相反,我认为我是最优秀的狙击手。屁!爷爷说,能一命的狙击手才是最优秀的,懂吗?孙子再次笑了,摸出烟盒,递给爷爷一支,自己点了一支。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扑花板,马上散开,成为非马非驴的不规则图形。爷爷说,我听说,你经手的几个案件,没有一个罪犯死在你的枪下?孙子说,的确是这样。爷爷说,你可真有能耐呀!你该检查一下枪上的准星是不是安偏了。孙子知道爷爷在笑话他,却并不恼,反而回以一笑,说,你不懂。

  爷爷的卧室不大,四面墙壁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状,1945年、1948年、1951年的都有。状大多已经退色变黄,但墨黑的字迹依然清晰醒目。爷爷指着其中一张说,这张是济南战役的,我一枪把敌方团长敲掉了,他的队伍立马成了没王蜂,没费一枪一刀,咱们部队就占领了那个制高点。这张是淮海战役的。爷爷说,你知道我击毙的是谁吗?

  回到客厅,爷爷有了那么一丝沉重,他说,可我还是没完成交给的任务,差一个没能达到毙敌一百的整数。你知道为什么吗?孙子说,不知道。爷爷说,我本来可以完成的,可犯了狙击手的大忌:心软。那是在朝鲜的清川江边,那个美国兵是个新兵蛋子,老兵油子没有爬出堑壕解手的。那孩子太年轻,嘴边的绒毛还没完全变黑,我心软了一下。也就犹豫了半分钟,那小子出溜一下没了……

  孙子知道,往下,爷爷要说到他经手的案件了。这是爷爷的老套,像末流导演拍出来的肥皂剧,看过三两集,结果已经了然于胸。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在一个居民区发现了那个毒贩,这个人是的惯犯,这座城市的一半毒品是经他手运进来的。可他隐身在一户人家,把刀架在一个小女孩的脖子上,和对峙。孙子的狙击在毒贩对面三楼,毒贩的半个脑袋正处于孙子的枪口之下,被瞄准镜的十字套得牢牢的。

  爷爷说,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咱们狙击手有句行话,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当时犹豫什么呢?孙子说,的确是这样,可我等待的不是他的脑袋,而是他握刀的右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爷爷说,蠢!你想没想过?击伤右臂,毒犯还有左臂,仍然可能对人质造成。到那时,你小子可就惨了。

  孙子说,我怕断线。击毙他太容易了,这也正是贩毒团伙想要的结果。可他的上线呢?下线呢?他这个环节一断,整个案件就没法破了。还有,把毒贩送到审判席上不是更有意义?

  爷爷长长“哦”了一声,说,有道理。可是,前天呢?那个劫持人质的歹徒呢?不会也是害怕断线吧?孙子说,当然不是,是我觉得他太屈。别人欠了他一万块钱工资呀,他在工地风刮雨淋日晒,整整干了一年,却拿不到一分钱,才铤而走险出此昏招。从瞄准镜里我看得很清楚,他一直在掉泪,亮晶晶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往下掉。当时我就想,他也许有老婆,有儿子,判个三年五载,出来了,不是一个家?爷爷,假若是你,你会往死里打他吗?

  孙子说,不会。虽然我没立过功,可我们支队长一次也没责怪过我,对我挺好。每次执行任务回来,他都把手搭在我肩上使劲按按捏捏,那双手热乎乎的,让人想哭。你是不知道,我们支队长眼睛很大,清得像一汪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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