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字（小小说

　　“您闻字吗？闻字吗？闻字吗？”在太庙文学中间休息时，坐在我前排的一位，扭回头来，连声地问我。

　　“我有功能。书报有错别字，只要在我的鼻子底下一过，我立刻就能闻出来。”他介绍完，又毛遂自荐，“我听说您要出第三本个人集子，我愿意帮个忙，给您闻一闻。”

　　我心里想，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刚坐前后桌，初次见面，彼此还未通报姓名，就殷勤主动地要给我的书挑错字，且不用眼睛而用鼻子。但也说不准他真有功能呢，想当众显摆一下。于是，我从书包里掏出我的第二本小说集《半夏》，一只手递给他，“那就请给闻一闻。”

　　旁边几个也把脑袋凑了过来，想看看他怎样闻字。只见他赶紧双手接过书，移至眼前，鼻尖触动书本，一页一页翻过去。忽然一皱眉，“有酸味，这页有错字。”然后用手掐住，“第一百七十二页，倒数第六行，‘往昔’印成‘往醋’了。”

　　我拿过书一看，还真是。我自己校对了三遍，怎还出现这低级的错误呢？于是，我跟他说，“改天，约个时间。是我到你家还是你到我家？”

　　我心想，你到豁鼻子驴，性急。我的手稿还锁在书橱里，得容我工夫拿呀！就顺手递给他一张《南方周末》，“你先闻闻这张。”

　　他的头埋进了，只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只几分钟，他的头就从中钻了出来，一脸兴奋，“闻出一个白字。”说着，他指着题目“读书改变命运”中“教育被压以重注”：“应该是‘押’，不是‘压’。”

　　我又递给他一本2009年第十一期的精彩阅读版《文学》，“你闻闻这本，大刊物不容易出错。”

　　“那不见得。”他接过，又迅速调动他的大鼻子。果然，他很快闻到，第一百四十一页，《我忆起的非常之死》第十章，从上数第七行“被入瞧不起”，应该是“被人瞧不起”。“我说怎么闻不到人气了呢。”

　　他拿起我案头的《咬文嚼字》小书，“这本专门挑错字的里，我都能将文章再咬一遍，将字再嚼一遍，你信不？”

　　他并不搭腔，用鼻子开闻。一会儿，突然停住。“您看，第十九页，‘苏轼’错印成了‘苏试’。我说应该有车上横木的木质味，怎么闻到了书卷气了呢。”

　　我接过书一看，是2006年《咬文嚼字》第三期。这回，我相信他的确有功能了。于是，我赶紧将我的一大摞用钢笔写的手稿拿出来，“那就借用您的贵鼻，帮我闻闻错别字。”

　　“是我主动不假，”他义正词严：“您自己连自己手稿里的错别字都不认真地去挑，怎能指望别人呢？这不是巧人吗？”

　　这时，他从书包中也拿出一摞厚厚的手稿，“今天，是我求您来了。这是我十年来，从很多种全国正规出版的报刊中挑出的错字，加上我的批注，一共有三十多万字。求您在您参与编辑的《精短文学》上帮忙陆续刊登，行吗？算我求您了，盛世需圣文。”

　　“我的眼睛是二五眼。”他一笑：“左眼睛视力零点零一二，右眼视力零点零一三，加起来零点零二五。”

　　“是。”他有些自豪了。“我的眼睛特别毒，整版整页的书报，只要有一个错别字，我立马就能挑出来。”

　　“不骗您怎么能接近您呢？”此时，他显出了一点点狡猾的样子，哈哈一笑，然后又用恳求的语气说：“您能连载吗？我不要稿费，我还可以贴些印刷费给您。”

　　“我真出不起，一个书号要一万多。这样的书，谁会掏钱买啊。”他告诉我，“我是从市残联办的一个刊物退休的，一个月才一千多，还得养家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的父亲姓闻，是一所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和汉字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他临终前告诉我，我是他捡来的孩子。他说，他遇到我的时候，我就是包在几张里的，小肚子饿得瘪瘪的，鼻子好像在闻着报上的字。所以，他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闻字。他说，汉字是巨人，他要我为汉字的神圣与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他说，你虽然眼神不好，有残疾，但你也可以为汉字的健康做一点事。”

　　我情不自禁地揽住了闻字的肩。闻字个子很矮，刚到我的肩膀。我看到了他的鼻子，鼻尖上有一个硬硬的小小三角，那是天长日久，被书报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