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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母亲手记》:第一章 不想当母亲

类别:小小说 日期:2018-6-19 8:41:09 人气: 来源:

  许多女孩子天生就是母亲。当她们还是小姑娘时,便热衷养育布娃娃,一本正经地给它们吃饭、穿衣、洗澡、看病……乐此不疲。这样的女孩子一旦结婚成家,往往迅速怀孕、生产,迅速将笨拙的丈夫成成熟的父亲。而她们自己,再接着和自己的孩子一起成长。我周围有不少朋友属于这种类型,她们自然而纯粹,该恋爱时恋爱,该嫁人时嫁人,该生儿育女时生儿育女。她们不会刻意地生活,因为她们知道:她们就是生活本身。

  我则不然。细想起来,我都不记得小时候有过什么像样的玩具。印象深刻的一次是赖在商店柜台前要买一盒价值六毛七分钱的积木。妈妈用尽手段也没能止住我的哭嚎,最后只得非常心疼地掏出刚领到的一小笔金,让我搭建五彩的梦幻。噢,对了,布娃娃也还是有的,它叫“玉霞”,是一只穿着花裙子的简陋玩偶。只不过拥有“玉霞”的时候,我已经过了娃娃的年纪。之所以压岁钱买它,恐怕更多的是为了心理补偿吧。

  贫寒的家境让我的童年不够温馨、柔软,但这未必是什么缺憾。事实上,自从跨进校门学习识字,我就渐渐远离了非时代。父母和老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用伟人的功绩鞭策我,他们说:人的生命可以重于泰山,也可以轻于鸿毛,这取决于他所做事情的“意义”是大还是小。但凡有益于党有益于人民的事情,显然都是有“意义”的,而一个生命如果只是像树、像草、像花一样地静静地为自己活着,那只能被唾弃为“行尸走肉”。类似这样的至理名言常常激励得我血脉贲张,以至我很小的时候就树立了“远大”的理想。当数学家也好,当文学家也行,反正,就像要求每次考试必须名列前茅一样,我要求我的人生不可平庸。

  青春年少的时候,我对风平浪静的生活不屑一顾。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他们分别比我年长了五到九岁。也就是说,当我刚烈意识到的存在,跃跃欲试地打算规划不同凡响的人生的时候,他们已经迈着稳健的步伐加入了的行列。大姐的恋人曾引起我异乎寻常的,因为正是他的出现,大姐才经常很晚回家,她和我说话的时间才越来越少。大姐终于还是结婚了,而且没过多久就怀了孕。看着她原本婀娜的身影日渐臃肿,我常常忍不住会为她悲哀:一个母亲的诞生难道不意味着一段青春的结束?难道大姐从此能免得了庸庸碌碌的生活?难道她的聪明才智还可以展现于尿布、奶瓶之外?然而,大姐自己却是乐此不疲。而且在我的嗟叹声中,哥哥和二姐也地成为。

  要生活还是要事业?该安逸还是该追求?是还是特立独行?……站在自家阳台上俯瞰街头的,我一度像哈姆雷特一样陷入了选择的泥潭。后来,我明白自己无法满足于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浑浑噩噩、的日子。所以,十六岁时我决定:今后决不能像一般女孩那样迅速“”为女人,不能让丈夫、孩子成为我的羁绊,因为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是而的。也就在那一年,父亲将美国小说《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送给即将高考的我。那只不愿意追逐面包屑、小鱼虾,一心只想飞得更高的海鸥,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而更难忘怀的还有父亲写在小说最后的一行铅笔小字:“要想飞得高,必须抛弃许多东西,包括许多珍贵的东西。”父亲恐怕至今也不知道,他那行题记虽然笔迹轻浅得几乎湮灭,却都一笔一画刻进了我的心里。

  大学毕业社会,原先的观念受到很大冲击,忽如其来的问题让人一下子变得现实起来。背井离乡,居无定所,时间一长了,任凭谁都容易脆弱。于是,结婚成了我那时最大的向往。正巧,恋人的单位面临十年难遇的分房机会,我们赶紧领回证书赶去排队。非常幸运,我们排到了一处大家挑剩的屋子。第一次去看属于自己的房子激动得不行。我们骑着自行车绕过大半个城,一口气爬上破旧不堪的七楼,迫不及待地推开吱呀乱响的木门。满室的阳光让我眼前一亮,心立刻醉了。很快,我们将老房的墙面粉白,将斑驳的水泥地漆红,又蜗牛般扛回一件件必须的家具,因陋就简地布置起一个全新的家庭。有家的感觉真好!累了,可以睡觉。馋了,可以买菜回来自己改善伙食。可以自个儿看书写作熬到三更半夜,可以和朋友聊天打牌通宵达旦,可以享受爱情的甜蜜、制造不尽的浪漫,还可以地勾画多变的未来……

  结婚长达七年,我一直没有下决心要一个孩子。前三四年,孩子被我当成了爱情的第三者。爱情不再保鲜之后,渐渐地,也对孕育生命失去了。为什么要孩子呢?从大处讲,地球已有近六十亿人口,物资紧缺,恶化,这颗正值壮年的蔚蓝色星球过早地呈现出老态,实在不忍心再为它增加一个负担。从小处讲,生养孩子必须以自己的幸福和为前提,物质不够宽裕,不够,如何搀扶孩子踏上坎坷人生?况且日下,人生渺茫,自己尚且不知东西地苦苦挣扎,何苦再让孩子一回?眼看周围的朋友娇儿绕膝也不是没有动心过,可当真一二三四地盘算起来,又不免打起了退堂鼓。朋友们戏称我们赶了“丁克”家庭的时髦,我听了只是笑笑,并不辩解。

  第一次发现怀孕时,我犹豫再三,才好歹劝说自己接受了这个不速之客。非常地剪掉了长发、洗净了脂粉,非常地买来方方面面的书籍,开始为扮演母亲的角色作准备。谁知,该的了,该难过的难过了,刚刚三个月,忽然腹痛如绞。急急忙忙送到医院,B超显示,胚胎已经停止发育。那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手术!在医生若无其事的谈笑中,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短暂的生理疼痛之后,是漫长的心理疼痛。我对身边的一切充满怀疑,不知道是什么戕害了这的生命。我对自己的充满,深恨自己没有好弱小的子女。为人父母是一个人的天赋职责和,如果我连母亲都当不好,那我还能做什么!

  第二次怀孕又是意外。生怕重演,这一次我格外谨慎小心,不敢碰电脑,不敢碰微波炉,不敢碰煤气灶,甚至连骑自行车都不敢。每时每刻,我都异常地体察着他的存在。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当时我对腹中的动静异常。尽管根本不可能感受到胎动,但我的确能知道他是否健康。快到三个月了,忽然连续几天脚步轻松,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地前往医院,果然,又是莫名其妙的胚停!手捧沉重的B超单,我仿佛手捧的毒咒,心中迷漫着灰色的宿命感。我的自信心和意志力在这一刹那间,我认定我完了。这一次手术我没有流泪,但特别。我以为这是对我的惩罚。凭什么千方百计寻找理由逃避和责任?凭什么自以为是地以为生孩子是一件简单随意的事情?看来真的不愿将小托付给我了,看来我只有认命得了。

  我惟一的爱情萌发在大学校园。因为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完全的志趣相投,所以结婚之初的几年,我自以为是地以为我们的爱情超凡、历久弥新。

  得知后的一系列反应,让我立刻懂得了什么叫做!什么叫做撕心裂肺!原来,真正的痛苦完全是的,它是一种没有任何理由的条件反射。就像针扎了手指会冒出血珠一样,心受了不仅心脏会疼,而且人会寝食难安、坐卧不宁。那些日子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像失控了一般,根本不能进行正常的思维,眼前晃动的居然一直是黛玉强支病体洒泪葬花的情景。这些年来,我始终以为自己是不喜欢小家子气的黛玉的。天哪!动不动就为一些提不上筷子的小事争风吃醋哭鼻子抹眼泪,累不累啊?尤其不能她的葬花。如果连花开花落都如此惊心动魄,那谁还有勇气走完漫漫人生?而这个时候,黛玉却扛着花锄不期而至了:

  长夜无眠,躺在自家的床上,魂儿却着黛玉来到了。醍醐一般,我在刹那间懂得了黛玉:她安葬的哪里仅仅是那些有形有色的花儿呀,那分明象征着至真至纯至善的一切,那是人类永远不舍、也不能放弃的完美主义啊!也就在那一瞬间,我发现黛玉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她就像一个没被注意的胎记,一直坚定而执著地伴随着我。

  当天夜里,我手捧圣经般手捧《赵恺诗选》,我是那么急切地渴望重读父亲1980年获得全国大的成名诗作《我爱》:

  父亲的诗让我泪如雨下,我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理解父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理解爱!我决定离婚,因为我希望保持爱的完美。就算我的爱情玫瑰已经死亡,它也应该在入土化泥前保持着鲜花的形象!

  办完手续走出登记处的大门,忽然间,我觉得这件事荒诞透顶!天还是原来的天,景还是原来的景,树上的麻雀还像刚才一样叽喳乱叫,门前的老妪还像刚才一样家长里短,可进出大门之间,我和他却莫名其妙地不是夫妻了。面对滚滚,我终于忍无可忍地笑了。我对自己说:这到底算个啥呢?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会在意呢?是啊,爱情不再像当初一样血红,你伤心了,你受不了了,你觉得不离婚就世界了。可实际上呢?实际你离不离婚这地球都一样地转,莱温斯基的裙子该污染的还污染,小泉纯一郎的靖国神社该参拜的还参拜,本·的该发生的还发生。就在你为爱情披麻戴孝寻死觅活的时候,这世界上不知有多少精子和卵子正为最后的交合,也不知有多少濒临死亡的生命正地吐着有一口没一口的气息——面对朝露一般短暂、荒诞的人生,所谓的爱情到底算个啥东西?

  荒诞归荒诞,区别还是显而易见地产生了。首先,我们不再互相、互相抱怨。每天下班,家里再黑灯瞎火,再冷锅冷灶,我也没追问他的下落,他也没我的行踪。然后,我们不再互相要求、互相指望。没有谁该给谁做饭洗衣,没有谁该为谁看家护院,没有谁该陪谁喜怒哀乐,我们就像两只了的风筝,随风飘荡、无限逍遥。奇怪的是,之后反而自在了,平等之后反而平易了。我们不由自主都开始用另一种眼光打量对方,用另一种心态包容对方。心情一旦改变,连神经也跟着放松,这时候就算见到仇敌,脸上的神情也是柔和的。

  “要个孩子吧。有了孩子,日子就实在了。”朋友们见面总要这样劝我。这样的话听多了,我的眼光也渐渐迷离起来。生活的本质是什么?人生的真实在哪里?执著到底有什么好处?决绝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们的内心究竟在渴望什么?我们的彼岸是否一直在那里?

  工作属于我吗?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在干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对大多数人而言,工作并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乐趣,除了领取薪水的那一瞬间。工作对于我,是,是无奈,是唐·吉诃德大战风车的与可笑。不是吗?每天西装革履掐着分秒赶去打卡是可笑的,揣摩迎合的心思是可笑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坐在同一张办公桌前做着相同的事情更是可笑的。长达三四十年的琐碎、重复和隐忍。如果这漫长的奉献能够换得许些价值倒也罢了,可结果呢?退休第二天,你视如老友的办公桌就会被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理所当然地占用,你积累多年的经验就会被后起之秀不以为然地抛弃,你苦心经营的好名声就会被同事们漫不经心地淡忘,甚至连你的名字也开始在档案堆里一点点落上灰尘——工作不是理想,只是饭碗,工作不属于我。

  家庭属于我吗?人们都说,家庭是女人最后的归宿。起初我也信以。就像孩子可以对母亲一样,在结婚的头几年,我将家庭当成避风港,风风雨雨都往回带。直到有一天忽然间湿透,才半梦半醒地想起去找屋顶的缝隙。细细打量这个从无到有的家庭,我想找出属于自己的东西。丈夫属于我吗?如果不是偶然相逢,我们现在还将行同陌。如果不是未尽,我们肯定已经劳燕分飞。他过去是一个的人,现在是一个的人,将来还是一个的人,他不属于我。房子属于我吗?我们一共搬了三次家,换了三次房子。第一所房子说换就换了;第二所房子说卖就卖了。这第三所房子正在银行里抵押着,只要我一次不还款,它就会被马上卖给他人。尽管我拥有这房子的钥匙,尽管我每天在里面吃喝拉撒,但它根本不在乎和谁同舟共济、耳鬓厮磨,它不属于我。家里的物件属于我吗,比如那台小天鹅洗衣机?比如那枚黄金戒指?比如书籍、服装、锅碗瓢盆?……的确,它们属于我。只要我愿意,它们将永远属于我。可它们会懂得我的喜怒哀乐吗?它们会成为我的情感寄托吗?它们会让我在离开时恋恋不舍吗?它们不会,它们只是物件,它们不属于我——家庭不是情感,只是情感的载体,家庭不属于我。

  文学属于我吗?我热爱文学,它不仅是我的事业,更是我的生命。孩提时,我最大的理想是成为作家。至于什么是作家?当时并不明晰。上小学时,我以为将来若能把作文变成铅字就该心满意足了;到了中学,我想长大后能参加省作家协会就不错了;进入大学,我觉得这辈子能写出两本书、能成为中国作协会员,也该算得功成名就了。转眼间已经三十而立。那一年,面对着墨香犹存的散文集,手捧着钢印尚新的中国作协会员证,一下子竟平生莫名地失落:难道只有拥有它们才意味着拥有文学?难道只要拥有它们就等于拥有了文学?“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蓦然涌入脑海的古诗提醒我:我没有拥有文学,我离文学越近越不可能拥有文学,我永远也拥有不了文学。时至今日我总算懂得,文学不是鲜花,不是货币,不是头衔,更不是俊男靓女。它是泪,是血,是,是,是灵魂深处的软弱,是人格中间的坚定,是对信徒过于苛刻的尊神,是一旦惊醒就无法挽留的春梦——文学不属于任何人,文学不属于我。

  除此之外,可能属于我的还有父母、朋友、兄弟姐妹,以及于镜中的那个我。放眼,似乎连太阳、月亮、星星、空气也应该包括在内……噢,是的,是的,这些都属于我,可它们又都和我隔着一层什么。“感谢风,感谢雨,感谢阳光着大地。”有一首歌这么着我。我知道无论从哪个角度,我们都有必要对人生、对世界表示珍惜,可是我们也的确非常有理由渴望一个无条件属于的什么。

  2002年初,年逾花甲的父母陪我度过短暂的一月后,准备重返故乡。当他们隔着车窗向我挥手告别时,我一下子心酸得厉害,差点当面哭出声来。自从高考得中外出求学,我远离父母已经十几年了。记得当初刚刚走出父母的目光时,只觉得到处都是,恨不得从此以天下为家浪迹四方。然而此时此刻,父母苍老而宽容的微笑却让我软弱得难以自持。我不知道除了父母,还有谁会这么无怨无悔地牵挂着我、着我?尽管这个地球已经人满为患,但我仍然不敢确信会有哪怕那么一个人,可以持久地、毫无理由地需要着自己——突如其来的孤独感击中了我,我伤心在31岁的冬天里。

  正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渴望孩子。爱情诚然绚烂,友情诚然隽永,亲情诚然甜蜜,可与滴着血、连着肉的脐带相比,它们都显得过于、过于文明。这种和文明也许能够体现人类的进步,但毕竟不是天性,我渴望最原始、最本色、最不需要条件的血缘联系。我相信只有孩子才能续接我的生命之线,只有孩子才能填实我的情感空缺,也只有孩子才能恢复我对自己的信心。

  念头就像种子,一旦生根,便会竭尽全力地萌芽。我无法确定扎进我的是不是一粒罂粟的种子,我只知道它正迅速钻出肥硕的叶子,迅速结出庞大的花蕾……

  那一阵子,我常常将目光停留在孩子身上。周围孩子很多,从襁褓中的婴儿到伶牙利齿的儿童,什么样的都有。非常奇怪,以前我居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就在这个念头诞生前的那一瞬间,我在他们面前还是一副步履匆匆、目不斜视的样子。可现在怎么了,我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忘记时间?为什么会被他们粉嘟嘟的小脸、跌跌撞撞的动作、散发着奶味的声音得眼前模糊一片?……我开始敬佩所有的母亲,哪怕她们没有什么知识,哪怕她们下了岗失了业,哪怕她们这一生平凡得像一张纸,粗糙得像一粒砂,可她们毕竟养育了健康的孩子!毕竟维持着完整的家庭!有这样两点,她们就非常了不起!哪里像我,心比天高却无法享受简单的快乐,饱读诗书却弄不懂最普通的道理,只能眼睁睁蹉跎着生命的花季。

  起初我真不敢相信会轻易原谅我的自以为是,仿佛凡夫俗子当真有权自然的安排似的。我也不敢相信一位会心甘情愿留在我们身边,人坎坷多多,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和理由,哪一位舍得放弃圣洁的天堂?惟恐你被吓着,一开始,我不敢让你负担太多的希望。我打算给你一段犹豫的时间,以便你随时后悔了再重回天堂。让我失望甚至都没有关系,只是不能委屈了你呀,我的!天马行空地奔走于蓝天白云之间,偎日月,依星辰,行所当行,止所愿止,那是何等的自在和潇洒!如果仅仅为了成全我而心有不甘地放弃这一切,则我于心何忍?

  没想到这一次你是真的要来陪我,真的愿意就此我的人生。三个月后,当你一点点长大成形,当B超医生确定你一切正常时,我终于松了口气。仰望,我暗自许愿:决不你,孩子!

  痛苦是快乐的伴侣吗?是幸福的结果吗?如果不是,它们为什么总是出双入对、如影随行?为人之母的喜悦刚刚品到,严峻的已接踵而至——

  最初是嗜睡。随时随地地嗜睡,晨昏地嗜睡。恨不能一直躺在床上,不要赶出去上班,不要做什么家务,甚至连吃饭都不要。每天哈欠连天地出门,强打到中午,无论如何要找个地方睡上个把小时。一旦得以拖着的身体回家,往往一倒下就睡到第二天天亮。不得不造化的神奇!3个月以内的生命脆弱得不堪一击,而因其渺小又极容易被忽视,于是造化便通过一切可能母亲尽量休息。一向以为自己还算是有意志力的,可那段时间简直成了的奴隶;一向以为自己是颇有洁癖的,可那段时间居然脏衣服堆积多日也视而不见;一向以为自己始终会恪尽职守地做撞钟,可那段时间我不得一再地对主任说抱歉……好在没有人计较我的转变,懵懵懂懂地过了一天又一天,天天都平平安安。

  书上说:“部分妇女在怀孕的第二个月会泛酸、。”起初还抱着侥幸,万一自己不属于这“部分”呢?谁知,第31天起床洗漱,立刻忍无可忍地吐了个翻江倒海。凭心而论,嗜睡只是有点难堪,并没有任何痛苦。就不同了,它是一种违反人性的纯生理反应,而且跟病态没有一点区别,除了痛苦还是痛苦。如果仅仅每天清晨例行一次也就罢了,不行,它不分场合,不问时间,如疾风暴雨般说来就来,不把你彻底决不。非常狼狈,非常惭愧,我在小区的花坛里吐过多次。因为备用的塑料袋已经用光,而且根本来不及跑到垃圾桶旁,只得十分脸红地就近俯在边。有一次在闹市区出现问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刚喝的果汁喷得一塌糊涂。还有一次是跟着市长在企业调研,市长才坐下来听汇报,我便急急忙忙地要找卫生间。幸亏卫生间就在附近,否则大概要出新闻之外的新闻了。

  让人头疼的是,孕吐对身体挺大。三四个月的孕龄,正是补充营养的黄金季节,此时不吃更待何时?可吃了又有什么用呢?我有位同学曾因孕吐到医院挂水,我有位同事曾因孕吐晕倒在上,我有位朋友曾因孕吐瘦成了头,我还有位熟人一直到孩子呱呱坠地才饮食正常……这样的消息让我对未来不抱幻想,对的承诺又让我不能对现实有所抱怨。谁让我哭着喊着想当母亲呢,这生命的无论多么沉重,我也只有认了。只是在茶不思饭不想的时候会抚着肚皮询问那个:莫非我以前欠过你什么?

  又和书上描述的一致,孕吐持续了两三个月,终于渐止渐息了。刚松口气,湿疹就如红色的旋风席卷而来。

  南京的6月已经相当闷热了,暑热天长点痱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把暗暗滋生于局部的小红疹当回事。体检时也咨询过医生该怎么办?医生反问我:“治疗皮炎的药一般都含有激素,对胎儿有害,你能不能忍?”当然能忍,而且必须得忍。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病毒、细菌会危害胎儿,哪一个母亲胆敢“一失足成千古恨”?所有的母亲都知道,孕妇不应该生任何病,哪怕是最平常的感冒、受凉。而一旦生了病,最好的办法就是指望自身的免疫系统熬过去。

  这一忍就忍到了酷暑难当的7月。2002年的夏天持续高温,身为记者的我笨拙地穿梭大街小巷,将新闻和汗水一同采集回。紫红色的湿疹就这样不可遏止地迅速扩散连片,血液经过的地方几无幸免。最后连手掌也不复完肤,上下仿佛刚被鞭挞过一般,!痒,奇痒,越抓越痒!最要命的是已经发展成荨麻疹,指甲过处便突起小丘似的硬块,痒得人非把它抓破不可。而一旦抓破,接踵而至的自然是疼痛。终于到了坐卧不宁、寝食难安的地步,眼看着变形的手脚伸出去已经叫人害怕,我实在受不了了。

  为难的是不能随便用药。皮肤科医生一听说胎儿已有四五个月,立刻谨慎异常地开出了最保守的处方。而温和的药物应对如此严重的湿疹根本无济于事,只三两天工夫,我上下便“祖国河山一片红”了。既然普通医院没有办法,那就一不做休去专科医院求诊名医。南京正好有一家“国”字号皮肤病医院,虽然顶着三十七八度的高温赶到城东北实在不容易,但我下了几天决心,最后还是专程跑过去了。

  没想到人满为患。在医院门口,我看到周边各省市的汽车应有尽有,出租车、马自达也是一辆接一辆。上午9点刚过,已经挂不着专诊号了,就是挂个普通号也得排上半天队。等了个把小时,我获许求见医生。那是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子,听了我的叙述,看了我的病情,他有点拿不定主意。“一般的药你都不能用怎么办?”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取过一本书前后查找,还向对面的同事作了咨询。确诊很容易,关键是处方,这连我这外行都很清楚。小伙子终于在病例上写下了一大堆我看不懂的文字,然后将一张般的处方递了过来。“这药是不是对胎儿没有副作用?如果不用药是不是可以挺过去?”放心不下的我又追问了一句。“没问题。你这湿疹已经很严重了,再不用药恐怕你挺不过去。”他回答。有了这样的,我当然千恩万谢,心想到底是专科医院,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乐滋滋地送上钱取回药,乐滋滋地打了辆出租往家转。太阳还是那么火辣辣的,天气还是那么热乎乎的,但不知是因为出租车里空调十分充足还是怎的,那时我根本不觉得湿疹的痛苦,有一瞬间甚至不觉得身孕的沉重,甚至重新找到了身轻如燕的感觉。

  似乎是条件反射地要仔细再三,用药前,我又查了查书籍。这些书都是我发现怀孕后买回来“饿补”用的,别看是临时抱佛脚,现学现用效果还真不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强的松,明明白白属于禁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我的天哪,万一遵照医嘱吃了下去,孩子可能痴呆,可能残疾,还可能流产!既然这医生连强的松都敢开,那就难保其他的不是虎狼之药,这样的药我哪敢再吃?电话打到医院办公室,对方听了原委,也连说这处方不合适。但直到消息见报,才表示要另请一位享受国务院津贴的专家为我重诊。从专家那里我得知:小伙子是该院院长的研究生,他的处方其实也是可以用的,因为他开的剂量并不足以胎儿。然而,专家的处方同样对我无效。连续几天,我彻夜难眠,到了崩溃的边缘……

  为什么要这样我?愁眉紧锁地凝视着小丘似的腹部,我第一次对这次选择感到了怀疑。含辛茹苦地将他带到,以后他是否会有出息且不去管,单说现在用药有可能生下不健康的孩子,就叫我进退不得。显然已经没办法不用药,显然已经不可能不怀孕,所以,眼下我惟一能做的只能是听天由命。生命不是飘忽的云,原来孕育一个孩子并不像书上写的那么浪漫。有那么多细节,那么多体会,那么多变化,你不可能对第二个人说,因为你根本说不得也说不清。你只能独自感受着,除了腹中的孩子和天上的明月,无人知晓。

  我撑不住了,我答应了妈妈要来看我的,我恨不得她马上就到,尽管她一坐汽车就晕,尽管天气仍然热得不像样子,但我实在非常需要妈妈的支撑。看病,看病,看病——那些日子我脑中只盘桓着这一个概念。当时,我已经在南京军区总院建了大卡。例行体检时,妇产科大夫对我的湿疹非常惊讶。她说从医十几年,只见过一个孕妇和我类似,“她生完孩子就好了,孩子也一切正常。”大夫的话让我恢复了信心,我又开始寻医问药。非常偶然,那天我挂到了军区总院皮肤科倪容之主任的号。“唉,你了……”白发苍苍的老大夫一句话,差点让我落下泪来。是的,倪大夫他懂,不用我说,他什么都懂。倪大夫告诉我,孕期的湿疹、荨麻疹与我过敏性的体质有关,没有可以解释的原因,也没有可以回避的办法。“并不是你每次怀孕都会这样,只不过这个孩子正好让你成了这样。”倪大夫给我增加了一味中成药:过敏冲剂。事明,正是它让我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随着秋天的到来,我开始一天比一天好转。先是手脚蜕皮,随即身上渐渐平滑起来。中秋过后,已经不觉得有多少痛苦,虽然的斑痕还在,虽然上下还是经常痒得难过,但毕竟可以忍了。大概从10月份起吧,水肿逐渐严重起来。原来的鞋子都穿不下了,腿粗得碍眼,而且一按一个坑,到最后连肚皮也水肿起来。医生量血压、测心率全部正常,最后只能是无计可施。最奇怪的是大约从9个月起,手腕像扭折了似的疼痛。从一只手腕疼,到两只手腕都疼;从拎不动大东西,到牙刷都拿不动。医生让补钙,钙片、牛奶一个都不能少。可没用,仍然疼,疼得我以为这双手从此废了。自己的病痛还不算,还要忧虑胎儿的健康。当时我十分怀疑腹中的宝宝会受到药物、情绪的影响,看着满大街活蹦乱跳的孩子,我真羡慕他们幸运的母亲。我也开始体会到自己母亲的不易,我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母亲操了多少心啊!

  ——这些小毛小病都不值一提了,因为咬一咬牙就过去了。还真神了,孩子一生下来,第二天我的腿就瘦了一圈。没等出院,水肿全好了。至于因湿疹引起的皮肤病,是孩子满月后慢慢溜走的。孩子四五个月大时,手腕疼痛不治而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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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四十多天,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不想要孩子,做B超确诊后准备人工流产。操作B超的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实习生,她认真地对着屏幕左寻右找,忽然非常欣喜地对同伴说:“你看,心芽在搏动!”这话一下子击中了我,我从来不知道一个胎儿首先拥有的是心脏!我无法想像一颗不依附躯干的心脏会如何跳动,我不敢相信一颗米粒般微小的心脏已经与我息息相关。它会有着怎样的频率?它会有着怎样的形状?我忍不住探起身来。实习生没有阻拦,她热心地指着荧屏对我说:“喏,看见了吗?就是这儿,跳得挺来劲呢。”

  我看见一片苍茫的海洋,波涛汹涌的海洋。我看见一座黑色的海岛,孤独遥远的海岛。我看见海浪持之以恒地吞没着海岛,海岛不懈地搏击着海浪。有一会儿海岛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但再过一会儿,小小的尖峰又忽隐忽现地冒了出来——还没等我弄清海洋是不是我的子宫,海岛是不是我的孩子,实习生的同伴已经命令我老老实实躺好,因为她们已经丢失目标了。当她们再次锁定心芽时,我已经决定保留这个孩子。一颗心脏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我不能一颗心脏跳动的!我不能一条生命的本能!热烈搏动了两个多月,那颗心脏没有继续应和我的心率。切肤之痛让我再也不敢提前支取太多的希望,不敢让柔弱的心脏承载太多的负担。但那一次B超让我懂得了一个真理:母亲可以随时随地与她的孩子进行交流,因为她和孩子心心相印。

  这一次我故意淡忘在我体内生根发芽的那颗心脏。这位客人越是尊贵,我越要以平常心来面对,我不想把它宠得太过分。我没有写日记,没有与它对话,甚至经常连想都不去想它。前3个月的期安然度过,有一天去超市购物,恰逢美国惠氏公司在搞奶粉促销。“我们近期将组织免费的准妈妈,我们会请妇幼保健院、儿童医院的专家教您怎么进行胎教、怎样护理新生儿,还将现场演示如何给婴儿洗澡。”奶粉小姐循循善诱,她仿佛早就知道我不仅需要奶粉,更需要指导——因为胎动已经开始了。

  设在四星级的玄武饭店。早上8点半,大腹便便的准妈妈们呼朋唤友地蜂拥而至,让正在厅堂里品茗的人们瞠目结舌。“惠氏公司真行!这么热的天竟能把孕妇叫出门来!”有人感慨不已。他们哪里知道,不是惠氏公司有一呼百应的本事,而是惠氏公司懂得为人之母的心理。“让你的宝宝出生时比别人聪明一点。”一句诱人的承诺让准妈妈们坐卧不宁,恨不得立马就将一切知识通过脐带给胎儿。

  关于胎教,我一直半信半疑。早在东汉时,贾谊就在《新书》中说:古代的怀孕时,令负责礼节、声乐、饮食的官员立于门外,以随时注意日常起居是否合乎标准。到了胎儿成形之时,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喜怒哀乐不可露于言表。后来,刘向又在《列女传》中补充道:“古者妇人妊子寝不侧,坐不边,立不跛,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视于邪色,耳不听于淫声,夜则令瞽诵诗书、道正事,如此则生子形容端正,才德必过人矣。”我不相信怀孕有这么多繁文缛节,我不苛求孩子才德过人,我只祝愿他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可如果他喜欢专家们介绍的胎教方式,我也没有理由他的需求不是吗?所以我决定:听一堂科学的孕期知识课。

  专家的话果然掷地有声:“不要以为胎儿什么都不懂。科学证明,胎儿有眼睛,可以‘看见’光线;胎儿有耳朵,可以‘听见’声音;胎儿有触觉,可以妈妈肚子外面的动静。所以,在座的各位准爸爸、准妈妈,你们从怀孕四五个月起,就应该每天按时和宝宝说话。比如你早晨起床时,可以用手摸摸肚子,告诉宝宝:‘天亮了,妈妈要起床了。今天天气真好啊!’你吃饭时,也可以说:‘宝宝,爸爸准备了一桌子好菜,妈妈要多吃一点,好让你长得胖胖的!’你出门散步,见到花可以向宝宝描述‘花是红色的,有好闻的香味’,见到草也可以介绍‘草是绿色的,非常漂亮’——总之,要把胎儿当物,要让他经常感受到父母无微不至的爱。你们放心,等宝宝生下来之后,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付出不是没有回报,你的宝宝会比一般宝宝更聪明、更乖巧。为什么?因为他是经过胎教的宝宝!”为了立竿见影地验证胎教的效果,专家还现场播放经过改编的世界名曲,指导准妈妈们闭目凝神,边欣赏音乐,边与胎儿进行亲切的对话。“你的宝宝会高兴地舒展身躯,踢踢腿,伸伸小拳头。不信?你们试试看!”仿佛是对专家的理解非常感激,这时候,我分明发现肚皮“怦怦”地跳了两下。用手一摸,一个结结实实的硬块迅速亲亲热热地贴了上来,天知道是头是!

  上完那堂受益匪浅的胎教课,我在回家的上便制订出周密的胎教计划。可第二天我就发现,专家的并不可行。首先,我是一名职业孕妇,我不可能因为怀孕耽误工作。每天清晨用温和的话语、优美的音乐沉睡的宝宝当然好,但这至少要花个把小时。按时按点与宝宝交流当然是最大的享受,可我往往没等宝宝应和我的触摸,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进入梦乡。怡情养性地散步、心平气和地编织毛衫我都做不到,我只能在过孕婴专卖店时临时采购,只能通过多走、多爬楼梯来弥补运动的不足。尤其在湿疹、水肿等孕期并发症出现以后,我根本没办法强作欢颜去做精于教育的慈母。

  胎教计划一天天搁置起来,我对腹中的宝宝越来越充满歉疚。我不得不鼓励他我的作息方式,我常常默默地对他说:“亲爱的,生活并不总能符合我们的理想,而我们却必须微笑着面对生活。请接受你即将看到的世界吧,请不要责怪妈妈!”话虽如此,我内心深处还是潜藏着一丝不安,仿佛我已经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仿佛宝宝已经落到别的孩子后面。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份奶粉广告上看到一句真理:“成功育儿的关键是持之以恒的爱。”我这才如释重负,从此地打发着我的孕期生活。阐述这个真理的是中国工程院院士胡亚美,我觉得胡院士的发现不亚于发现一颗。

  是的,胎教不是形式,而是。这个的核心是爱,是真爱,是,是滴水穿石的爱。曾经有一家孕婴商店向我推销一种胎教仪,说是将放到肚皮上,就能够很方便地让宝宝接受世界名曲的熏陶。听了售货员的话,我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望子成龙的母亲正通过让胎儿接受超早期教育,母亲界名曲中呼呼大睡,宝宝则烦躁得在肚子里左奔右突……这样的与其说是胎教不如说是。如果一个孩子还未出生就必须接受父母为他选定的成长模式,那么这父母简直就是戕害自己骨肉的凶手!我相信胎教更主要的是为我们准备的,因为没有为人父母的经验,我们必须通过胎教了解宝宝、调整自己。

  我不忍心用任何不自然的方式增加宝宝的负担,但我并没有一天放弃过胎教。事实上,我在与宝宝进行着不可言传的心灵交流。虽然宝宝只能试着吸收我愿意接纳的清淡营养,只能试着倾听我偏爱欣赏的古典音乐,只能试着理解我熟悉运用的书面语言,但我敢肯定,宝宝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健康生长。不信你看,他在踢腿!他在翻身!他在伸懒腰!不信你听,他小小的心脏跳得多么强劲有力啊!

  这已经成为经典场面:面如桃花的柳眉紧锁,刚将一粒水灵灵的葡萄或山杏塞进嘴里就抱怨太甜。当木讷的丈夫大惑不解时,故意嗔怪地用葱指一点丈夫的脑门,道:“人家现在就喜欢吃酸嘛。”于是丈夫恍然大悟并大喜过望,立马将抱起老高。则免不了要大呼小叫地捶打丈夫,这莽汉惊动了胎气——以前的电影电视大多如此表现初孕,吃酸简直成了怀孕的代名词,以至我一直:但凡孕妇是必要吃酸的。后来听人说,怀孕的女人口味一般都很怪,但好酸的人往往生儿子,好辣的人往往生女儿。

  我从小嗜辣如命,来者不拒。四川的麻辣吃得,湖北的热辣吃得,山东的蒜辣吃得,广西的干辣也吃得,正应了的一首歌:“辣妹子天生辣辣辣。”不仅一日三餐红油不断,而且隔三差五还要前往火锅店过足辣瘾。怀孕以后,知道辣椒火气十足对安胎不利,便暗下了戒辣的决心。见我一副疾首的样子,一位女友忍不住安慰道:“别着急!准妈妈十有会莫名其妙恋上以前不怎么吃的食物。我怀孕时特别爱吃西红柿鸡蛋面,每天非吃一大碗才心满意足。等孩子生下来,才怪呢,再看见西红柿鸡蛋面,我都要吐了!你再等等,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你一看到辣椒就本能地厌恶呢。”

  朋友的劝告果然让我心安理得,我开始耐心捕捉好酸的感觉,因为不管生男生女,酸肯定比辣对孩子安全些,况且我还真想要一个儿子呢。手头的参考书也说了:“孕前期妊娠反应重,大多数妇女都爱吃梅子、葡萄等酸性食物以增欲。”我想我本凡妇俗子,怎么着也超不出这“大多数”吧?

  除了逢年过节,我难得吃零食。许多女孩子说起梅子、蜜饯来如数家珍,我却一窃不通。可怀孕一两个月时,我居然特意在超市研究了半晌,精挑细选了好几种梅子放在所有我可能需要它的地方:挎包、抽屉、床头柜、茶几……理由当然十分充分:万一忽然胃里泛酸,当然需要梅子来救急。很酸的梅子也尝过,实在不敢恭维。幸而现在梅子的品种五花八门,尤其是辣梅,简直是专为我准备的——它既酸又辣,还微微地有点甜,真可谓两全其美。有了物质和准备,我吃起梅子来当然理直气壮,因为“人家现在就喜欢吃酸嘛”!

  然而,前三个月差不多是吃什么吐什么,酸东西也无法改善。从第四个月起,胃口渐渐好起来,却还是想吃辣不想吃酸——不过酸菜鱼除外。梅子就放在眼面前,可居然连看它的兴趣都没有,虽然吃起来也并不反感。正当我为胃口不变而感到诧异时,初夏时节,我忽然发现嘴巴盯上了一样怪东西:冷饮。差不多所有的书上都提醒了:孕妇最好不要吃冷饮,因为过于刺激的食物对她们并不合适,准妈妈只能吃不冷不热、不荤不素、不咸不淡、不温不火的食物。一言以蔽之:中庸。可是,不吃冷饮我能无牵无挂地度过这一天吗?不吃冷饮我能心平气和地离开街头的冰柜吗?不吃冷饮我能勇气倍增地这漫长的孕期吗?物质决定,哲学家早已有此。

  就像发作渴望,那阵子我每天都渴望雪糕。不需要多,一支足矣;不一定奶油味还是咖啡味,只要味道纯正就行。那凉丝丝的固体滑入肚子,仿佛能浇灭心中的焦灼似的,所到之处,每一个毛孔都会舒坦地收缩起来。站在街头像孩子似的吮吸着,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因为的确有多少年没有正眼看过这儿童的小吃了。刹时间,我不禁再次感慨起造化的神奇和自己的软弱来:连想吃雪糕的我都控制不了,还能指望有多大出息!罢罢罢,且过了今天再说吧。

  来无踪去无影,对冷饮的大约维持了个把月。当湿疹由次要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我的生活从内容到形式都发生了重要变化,这些无伤大雅的癖好忽然间被病痛吓得逃之夭夭。好不容易挨到秋高气爽,劫后余生的我终于获得了再生。满怀着对自己的深深同情,我破釜沉舟地提出一个不容回绝的要求:去吃火锅!再不吃我受不了了!其实私下里我已经向腹中的孩子请过假,我对他说:你把妈妈得够呛,怎么着也得作点才是。再说你已经七个月了,不是小娃娃了,就让妈妈尽一次兴吧。你以后跟着妈妈,肯定迟早也会吃辣椒,不如现在就逐步适应。

  那晚的火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就在离家不远的一家火锅店。因为日子平常,店里几乎没有客人。油汪汪的火锅一端上来,就能闻到扑鼻的香辣——常典型的四川口味。豆腐,青菜,海带,粉丝……无非是一些寻常的菜蔬,可一经过辣油的浸涮,立刻就色香味俱全起来。原以为遵守了几个月的,可能会让我的吃辣能力有所退化。其实不然,头一口汤汁才进口,我的味蕾就完全恢复了昔日的活跃。与此同时,所有关于火锅的美好记忆也一幕幕展现在眼前:上世纪80年代初,爸爸从四川带回调料为我们自制了第一次火锅,那时我对辣椒还深恶痛绝呢;90年代初从南京到成都考察,一心要吃正火锅,可吃完了才知道店老板来自南京的秦淮区;90年代中期南京火锅价位居高不下,未婚夫辛苦半个月才赚足请我打牙祭的外快……这些记忆尽管没有什么深远的意义和价值,但无一不传达着幸福的信息。我记得那晚的火锅差不多是我一人吃的。吃饱喝足后一摸肚子,他还是照样伸胳膊踢腿,乐得我一个劲地夸他:好样的!真是妈的好宝宝!

  有同事听说我死不地嗜辣,竟不由分说地断定:“你非生女儿不可了!”我不信,拿女友的话反驳他。他直摆手:“你等着瞧好了!”我只好再搬出无往而不胜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生男生女早已木已成舟,我才不相信什么酸儿辣女呢。至于吃辣对胎儿会造成怎样本质的,我也姑妄存疑,因为我前两次怀孕不是小心再三、留意再四吗?可结果又如何呢?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过越轨的举动。饮食也基本遵照医嘱,以清淡有营养的水产品、绿叶蔬菜为主。总体而言,我的口味与怀孕前差别不大。古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这件事从一个角度让我了这样的真理:每一个人都是具体而微的,不存在适合所有人的做法或。与其盲目遵从别人的指点,不如根据自身特点决定自己的措施。大到人生观的确立,小到一支雪糕的选择,概莫能外。

  真正后怕是在孩子出生以后。紧邻的24床告诉我:她前年差点就成为母亲。已经怀孕七个月了,却因为一次火锅而流产,而且是一对双胞胎,两个男孩。医生后来猜测,单单辣椒并不至于危害如此,可能火锅配料里有刺激胎儿的物质,现在的火锅用料太复杂了。

  因为一直担心乐极生悲,我有很长时间不敢准备宝宝用品。直到七八个月了,确信小已经义无反顾地了,才胆敢将深藏心底的喜悦慢慢出来,开始为小宝宝打造相对的物质基础。

  我身边有不少幸福的小女人,还没等她们操心,妈妈、婆婆、姐姐、丈夫已争相帮她们备好足够丰富的婴儿用品,她们只要负责把宝宝生下来就万事大吉了。更让我羡慕的还有那些一心在家保胎的女人们,她们有充足的精力为宝宝织衣缝裤,一件件精工细做的小鞋小袜简直如同微雕工艺品。我却没这番福气,孤身一人在南京闯荡,什么亲人都鞭长莫及。一不留神,还踏上了“新闻”这条“贼船”,每天不是奔波在采集新闻的上,就是奋战在采写新闻的电脑前。难得有点空闲,赖在家里放松神经都来不及,哪还有别的精力?眼看肚子一天天膨胀了,不由得渐渐着急起来:万一宝宝性急提早来到,我可连一块包他的毛巾都没有啊!

  赶紧参考了几本“教辅书”,赶紧向周围的妈咪同事、妈咪同学请教。这些妈妈一听说我是来学习育儿经的,恨不得连心一起掏出来——计划生育这一国策让她们都成了“一次性妈妈”,好不容易摸索出来的经验,不传授他人,可惜啊!

  圆圆妈说:“圆圆大姑当时找人从针织厂弄到一捆纱布,纱布柔软、吸水性强,是做尿布的最好材料。尿不湿不能指望的,容易红。”

  乐乐妈说:“小婴儿的皮肤嫩得不得了,所以衣物必须是全棉的,别的小毛娃用过的才软和。如果是新买的,最好煮一煮,一来卫生,二来柔软。”

  服装类:小包被一条,衫三至四件,全棉六条左右,棉衣三套,全棉线衫二至三套,小棉帽一顶,小棉袜三双,小鞋子一双;

  日用类:小毛巾多多益善,洗脸盆一只,洗脚盆一只,洗澡盆一只,奶瓶二只,尿布四五十条,尿不湿数包,浴巾;

  记得曾经看过一篇京城名女人的专访,这位女士非常在乎生活质量,所有东西非名牌不买。她的儿子在这种观念中长大,他会非常得意地对同学说:“我要是穿着你们这种衣服回家,我妈非把我踢出门不可。”名女士对此解释道:名牌有名牌的品质,使用名牌可以让儿子从小养成精益求精的习惯,而且如果他想继续维持这种有品位的生活,就必须一直努力向上,因为名牌是需要的。我并不是一个对生活苛求的人,可不知为什么,这篇专访一直让我印象深刻。随遇而安,委屈求全,难得糊涂,自己这一辈子就这么着将就过下去也就罢了,宝宝哪能和我一样呢?“不能让宝宝的人生从大市场开始!”当时我脑子里满是这样的观念,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货比三家、精打细算。

  第一次采购是在过中山北“十月妈咪”的时候。那是面很大的品牌店,琳琅满目的孕婴用品,看上去可爱得很。在伶牙利齿的售货大嫂下,我很快就挑中了一套嫩的棉衣、三身质地良好的内衣以及四双色彩鲜艳的棉袜。虽然不敢确定宝宝的性别,但我下意识里挑的全是比较素净的,因为我总觉得应该有个儿子。东西贵得吓人!尤其那棉袜,居然要十块钱一双,我什么时候也没买过这么贵的袜子啊!说真的,当时我将小袜子拿在手里把玩了半晌,实在犹豫不决。可一想,是生产的,样式又这么可爱,恐怕还是值得吧?袜子对宝宝意义重大,它标志着宝宝的人生起点呢。得,贵就贵一点吧,就是它了。还值得一提的是一双蓝色的绒鞋,只有巴掌大小,造型,鞋面上有两只滴溜溜乱转的眼睛。“这鞋好,高帮松紧口,小毛娃蹬不掉的!”营业员一句话就把我说动了,根本没在乎它四十块钱的高价。只是在结账时暗自一惊:总共300多块钱呢!

  一回到家,我就急忙按照“教辅书”的要求,将崭新的衣物一一清洗、煮沸、曝晒。望着阳台上可爱的小衣服,我打电话向老家的妈妈汇报自己的战果。

  老妈一听直咋舌:“小孩子长得快,你不要什么都买新的。他天天睡在床上,包在被子里,哪用得着鞋子?四十块钱一双,比我的鞋还贵!你别瞎忙啦,我都为你考虑好了!家里小孩旧衣服一大堆,都是你哥哥姐姐家用剩下来的。尿布也准备好了,是用旧床单、旧被褥撕的。”

  我急了:“不行不行,那些旧衣服乱七八糟的,我不要!没有纱布做的尿布吗?那些尿布有没有煮过?”

  老妈不高兴了,她嚷嚷着“随你随你”,挂断了电话。好在还没等我收回外面的衣服,老妈的电话又来了:“你爸说马上去买新的包被和棉袄,不要你烦了。还有,尿布也煮了。都是全棉的,不比纱布差!”老妈的消费水平我怎会不清楚?她肯定只会挑那些最实惠的。可有了老妈的承诺,我心里顿时就踏实了很多,再出门时,忽然就有了且走且看的从容。有了这种闲适的心情,这才发现其实身边可选婴儿用品的商店有好多。

  没过多久,几位朋友相继送来了小床、小车、澡盆以及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到了11月份,又收到一只寄自美国佛罗里达的邮包,里面装满了宝宝干妈送来的礼物:漂亮衣服、婴儿牙刷、吸鼻器、指甲钳、会唱歌的大河马。干妈说:“代我把河马系在宝宝床头,让我天天哼着眠曲哄宝宝入睡。”我照她的意思布置好小床:床头贴着史努比,床尾挂着天蓝色的大河马,床上铺着厚厚的棉毯……守着这样的小床,我终于放心了。

  离12月8日的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我已经大腹便便、步履维艰了。每次出去采访,熟悉的朋友总说:“你们未必太不了吧?”不熟悉的朋友则好心提醒:“千万要注意身体啊!”为了不让背黑锅,为了不让亲朋好友提心吊胆,也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忙碌而失去梳理心情的机会,我决定从11月起回家待产。

  喜欢这样的生活:地睡到自己睁开眼睛,听听音乐散散步,吃两只水果读几页书,边晒太阳边数胎动……直到这时候,我才决定要给宝宝写点什么。因为直到这时,我才敢确信他不会再离开我:已经进入出生倒计时,他想跑也跑不掉了。尽管他就在我的肚子里,但我一直觉得他的灵魂还在天上,还在地享受着的自在。他因为什么成为我的孩子?我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放弃天堂来到,尤其如今这个实在需要非凡的勇气,我感谢甚至敬仰他的勇气!

  我开始给宝宝写信,将怀孕以来的所思所想坦率地告诉这个即将来到的小。我想对他说:即便是最、最无畏的母爱,也曾有过犹豫、的时候。但是请你放心,妈妈既然选择了你,就会不讲条件地爱你!不管你是俊俏还是丑陋,是聪明还是愚笨,是温良还是顽劣……甚至不管你爱不爱妈妈都无所谓!我还想提醒他:人始终存在着许多的痛苦和无奈,也许哪一天你遇到了其中的一个,你觉得无法,你后悔离开了天堂。这时候请你回过头来,你会发现妈妈就在你的身旁,妈妈永远向你敞开着怀抱——宝宝能看懂这封信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但无论如何他迟早会看到,迟早会懂得。

  第36周体检结束,医生嘱咐我:“孩子已经足月,随时都可能临产,必须密切注意观察。如果下周还不生产,就非住院催产不可了!”说真的,这时候我就像备战多时的新兵,早已急不可耐。从物质到,我都作好了马上入院的准备,我盼望宝宝快点出世,我盼望早点从严重的水肿和瘙痒中出来,我盼望早点揭开腹中的谜语,早点将肉乎乎的宝宝抱在怀里。关于生产的描述我已经听得多了,无非就是惊心动魄,无非就是,无非就是手足无措。没关系,反正总归要过这一关。我事先将突发险情的处置方案温习了一遍又一遍,就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是,12月8日悄无声息地过去了,12月9日悄无声息地过去了,12月10日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宝宝仍然没有一点问世的迹象。不少朋友打来电话追问:“生了吗?”我都充满歉疚地回答:“还没呢。”他们越关切,我越不好意思,仿佛自己误判或了军情。转眼,一周又过去了,12月15日,我又抖擞地到医院体检。医生一边监测胎心音,一边用手拍着一个大硬块笑道:“还赖在妈妈肚子里干什么?想长成小肥猪啊!”那个大硬块好像听懂了医生的话,立刻很兴奋地突显起来。我问医生那是什么部位?医生说:“是大!”医生告诉我,胎儿已经入盆,是正常头位,可以住院催产了。如果他发展,胎儿长得太大会不利于顺产,万一羊水混沌也对胎儿有害。入院前又做了一次彩色B超,因为木已成舟,我以为医生会愿意提前透露的秘密,遂试探着询问孩子的性别。医生非常职业地回答:“我们不看性别,但好像男孩的可能性更大些吧。”

  是儿子!我骄傲地将消息告诉所有能告诉的人!朋友笑话我重男轻女,我其事地回答他们:关于好男人的标准,我很可以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可什么样才是好女人?我至今还懵懵懂懂。连目标都没有,我如何能够教育好女儿?我这辈子做女人做累了,只有儿子才能不再走我走过的,不再流我流过的泪,不再痛我痛过的痛,不再求解萦绕我一生的困惑……我开始做梦,我幻想十八年后有一个挺拔英俊的小伙子依偎在我身边:他清洁,健康,开朗,善良,他懂得珍惜和尊重别人对他的爱,他明白人生最大的意义不是追求利禄这些身外之物,他愿意像火种一样我们心灵深处度数不高的那点温暖。

  万事俱备,我宝宝:赶快出来吧!赶快来穿你漂亮的新衣服,睡你温暖的摇篮,听你熟悉的音乐,认你陌生的父母!

  12月16日,我带着大包小裹住进了医院。军区总院的住院大楼是新盖的,踏着明净的大理石乘电梯来到产科,我发现每间病房前都放着一两只喜气洋洋的花篮——产科大概算得上是全医院最让人高兴的病区了。穿过暖气袭人的走廊,不时可听“哇哇”的啼哭声。这些哭声有的高吭强劲气势十足,有的婉转绵长韵味悠远,还有的声嘶力竭不顾一切……一时间,我听得舍不得挪步,身心一下子沉浸在莫名的幸福里。什么叫做“如听仙乐耳暂明”?什么叫做“此曲只应天上有,哪得几回闻”?这就是了。病房装修得如同宾馆标准间,电视、微波炉、卫生间一应俱全。这样的一张铺一天收费百元,如果付两百元,就可以享受包间待遇。包间干扰要小些,双可以与别的妈妈交流经验,二者各有利弊。权衡再三,我还是决定选双,因为我希望宝宝一生下来就是一个社会的人。一听说住23床,孩子他爸立马就笑了:乔丹的号码!

  17日例行检查,没有动静。18日,拿来一瓶蓖麻油,叫我用此油炸鸡蛋吃。床位医生李蓉说,蓖麻油可以催产,如果吃了还没有反应,就非得挂催产素了。蓖麻油炸的鸡蛋难以下咽,每吃一口都恨不得吐出三口。连吃两顿,依然没有动静。没有动静当然躺不住,且病房热得让人窒息,我先在走廊里散步,又到其他病区转悠,再到楼下的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实在闷得受不了,干脆走两站回家,把随声听、小说都带到了23床。18日晚上,孩子他爸陪我到解放门散心。沉沉暮色中,高大的明城墙显得格外巍峨。站在老城墙浓厚的阴影里,我使劲呼吸着微雨过后的清新空气。这时候,远处依稀传来鸡鸣寺宝塔的铜铃声,似有若无的,让人不知今夕何夕。此时此刻,我仿佛回到了从前身轻如燕的时候,情不自禁要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当下的一切。我差一点忘记了医院,差一点忘记了胎儿的存在,直到他大梦初醒般扭动起身躯,情绪激动地我对他的忽视。我拍着肚子笑道:“明天就要挂催产素了,不知你还能多久?”

  其实我很害怕催产素。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我总觉得生孩子应该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事情。哪咤不是怀胎两年才落地的吗?如果刚满三十七周就给哪咤的妈妈挂催产素,哪咤还会是哪咤吗?可医生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发育完全的胎儿多赖一天就会多出一天的分量,万一长成个八斤、九斤,岂不要了我的小命?这是其一。其二是听说催产素对产妇的作用各不一样,有的挂半瓶就见效,有的挂两天还没反应,而后者将伴以两天两夜的疼痛。我生性,任何都会刻骨铭心。《左传》里说,郑伯的母亲因为郑伯出生时难产,从此就对郑伯不甚喜欢。我很担心自己也会重蹈郑太后的复辙。干嘛不能突如其来地出现情况,手忙脚乱地送进产房呢?要知道再惊险的游击战还是游击战,而只有运筹帷幄、不动声色的阵地战才往往让人夜不能寐啊!

  害怕归害怕,一切还按医生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12月19日上午,小早早就通知我到产房去挂水。家人恰好都不在身边,我向室友打了个招呼,故意装做无所谓的样子,仅穿了一件棉布衬衫,带着手机和诺贝尔文学获小说《的葡萄》,独自来到了空无一人的产房。躺在靠窗的一张床上,为我安置好胎心音的仪器,然后开始挂水。当转身离开时,我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9点整。

  《的葡萄》很遥远,主要描述了美国西部大开发时失地农民的迷茫和痛苦。这样的故事我不很喜欢,看在是经典的份上,还是一页一页地往后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10点半钟左右,开始感觉有隐隐的疼痛。到了11点钟,疼痛间隔的时间短到了十来分钟。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中午不可能回病房吃饭了,必须继续留在产房挂水。第二瓶水挂到一半时,妈妈让送进一碗香血糯稀饭。不知怎的,吃下去时间不长竟然全吐了,然后就什么也不想再吃。我发现时间越过越慢,而阵疼的频率却越来越快,特别担心会像有些朋友经历的那样:疼上两三天才有结果。12点半前后,一位中年给我作了检查,说:“还早着呢。”她留给我一个若无其事的背影,然后就把我留在的茫然里。书早就看不下去了,为应付疼痛,我已经从平卧变成侧卧,从表情平和变成眉头紧锁,从双手闲放变成紧抓床栏,从不时盯着墙上的挂钟到闭上眼睛陷进床里……不过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咬咬牙就能撑过去。也许因为心理准备过于充分吧,我一直以为最的还在后头。大姐当年曾对我说:“江姐要不是生过孩子,肯定不会那么英勇无畏。”她的话让我生产是女人最难过的生理,所以只要还有一线的可能,我都不觉得到了最的时刻。大约下午2点钟时,我正经历着新一轮疼痛,忽然手机响了。勉强支撑着接听电话,意外听到远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好友虞兰的声音:“怎么样?生了没有?”我有气无力回答:“我正在产房,挂了催产素,恐怕今天就要生了。对不起,我很疼,不能对你讲了……”虞兰理解地挂断电话,我也同时关了手机。我知人就在门外,他们可能很想了解我的最新情况,我也非常希望他们能守在床边,握住我的手说:“别担心,有我们在这儿!你真了不起!”可是产房依旧空无一人,们按部就班地处理着份内的事情,我只能独自面对正在发生和已经发生的一切!

  搞不清几点钟,我终于有点撑不住了,疼痛让我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紧紧咬着嘴唇,分明感到有一个硬硬的东西在一阵一阵下坠。再检查时惊呼:“宫开四指了,赶快上产床!”我赶紧要求打止痛针,谁知回答:“来不及了。”另一位安慰我说:“一针一千多块呢,而且不一定有什么用,你挺一挺,一会儿就过去了。”我极了,只好要求让妈妈进来陪我。又说:“生产时你妈是不能在旁边的,等于白交五十块钱。”完了!计划全乱了!我只能孤军奋战了!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模糊,深一脚浅一脚,我被扶进了闪烁着金属寒光的产房。当时的样子有多么狼狈?我根本不敢想像。我相信此时此刻的女人是世界上最无助、最狼狈、最丑陋的人,她就像一块的抹布,完全失去了自洁的能力。在旁边不停地鼓励着、指导着,我听见有人说:“这个产妇不错,一声也没吭。”这句话让我恢复了信心。

  一位妈妈的同事对我说过:“其实哪里是生孩子,是孩子自己生自己。”这话实在经典极了,我敢说天下所有的妈妈一定都会拍手赞同。什么叫做瓜熟蒂落?什么叫做水到渠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一个发育正常的孩子自己就懂得把握生命的节奏,根本不用我们瞎操心。随着那个硬块一阵阵的下沉,我不得不拼足力气配合着他。当时我的手极想抓住什么东西,正好一位小站在我身边,她的手一下子就被我攥住,说什么也不肯放松,直到她们把我的手挪到床的扶手上。“用劲!用劲!已经看到了头了!再使一把劲,你要是不用劲,孩子就会窒息了!”这话吓住了我,赶紧再吸一口气——

  忽然,我听见说:“好了好了!出来了!”随即又感觉一阵特别的轻松,孩子生出来了!时间定格了,是12月19日15点20分。

  第一个“第一次”,当然是婴儿的哭声。原以为和电影、电视里一样,会持续地“嘤嘤”地啼哭。但我听到的第一声分明很短暂,“哇哇”的,中气十足,不像是哭,倒像是说话,像是在提醒:“轻点哎,你们!”嚷嚷几声之后,也许已经没什么不满意,就不再了。

  第一眼看见那个小东西,是在怀里。没戴眼镜,模模糊糊只看到小家伙那么大!那么胖!整个脊背肉滚滚的,显得特别结实。头很大,头发很少,脑门特奔。猛然看见这个多出来的小家伙,第一感觉是陌生。在忙忙碌碌的身影中,我默默地遥问这个小生命:不就是你让我了那么多的吗?你的诞生到底对我意味着什么?我真的不会后悔吗?……稍微恢复点元气,我问:“男孩女孩?”有人回答:“是个胖丫头。”我心里有些发蒙,我想不是说好了是男孩吗?怎么一下子又成了女孩?幸亏产房里只有这一个孩子,否则我真要怀疑是不是调包了。她们一直不把孩子抱到我面前来,我只能远远地看着给她称了体重、量了身高,并手脚利落地给她穿了衣服、戴了帽子。“七斤六两!五十二公分!”我听说。这个数字吓了我一跳,我真没想到她会那么大!前天做B超,医生分明告诉我是六斤多的,要是事先就知道她有七斤六两,我还有勇气吗?过了好一会儿,总算将我扶躺到一张移动床上,但又说要再观察两小时才能回病房。这时,曾被我抓住手的小将一杯热热的牛奶端到我面前。我非常感谢她,一口气将奶喝完,才觉得有些饿了。

  第一次喂奶是在产房里。出生不到一个小时,她们就将小家伙抱来开奶,据说婴儿吃奶越早,母亲的奶水就越好。我端详我的女儿:她穿着医院配发的红白相间条纹的蜡烛包式棉袄,可笑地戴着一顶雪青色碎花小尖帽,小脸非常饱满,脸颊圆圆的,脑门很大很大,眼睛有些,分明是她父亲家族的遗传。不像我,哪儿也找不出我的影子,我简直奇怪她真是我的女儿?更奇怪的是,她像小动物一样笨拙地俯在我怀里,而小嘴一旦碰到乳头,居然就立刻神奇地吮吸起来。天哪!好大的劲!好像要把我吸空似的!怎么这么?这么?难道我天生欠着她的?哦,想起来了,可不是我欠着她?我是她妈妈啊!我欠她永不枯竭的爱!只吸了几口她就失去了兴趣,不管怎样,她人〖JP2〗生的第一项作业算是完成了。随即把她抱到热光灯下取暖。她离开,使我此生第一次体验到负载的失落。〖JP〗

  推出产房已是傍晚,家人全都焦急地等在门口。看见他们,我感到从未有过的亲切。一回到病房,我迫不及待地想吃饭,妈妈立刻端出了米粥、热汤任我挑选。面对围着我团团转的亲人,我第一次感到那么理直气壮,第一次无比坦然地接受着他们的照顾——为什么不呢?是我带来了这么健康的小生命,是我给大家的生活增添了色彩,是我让大家的未来充满了希望,我怎能不居功自傲!妈妈问我怎么样?我告诉她:“我很好!”的确很好,比预料的好得多,比十个多月的好得多。哪里有那么多?哪里有那么多不堪回首?有的只是铭刻一辈子的记忆——这种深刻感受想必很多女人都会拥有。有一次看《艺术人生》奚美娟集,主持人朱军问奚美娟:“你觉得到现在什么事让你印象最深?”奚美娟毫不犹豫地回答:“生孩子。”奚美娟的话听得我怦然心动,我觉得立刻就懂得了奚美娟,因为我早就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无论哪个惊天动地的历史事件,都抵不上孩子出生的那个时刻对我更重要。

  第一次大便发生在当天晚上。小早就打过招呼,要记住胎粪的时间。然后,她每隔一小时就拿着本子来记录:“大便了没有?小便了没有?”大概晚上点钟吧,我们终于兴高采烈地发现:尿不湿脏了!可打开尿不湿却吓了一跳,怎么黑绿黑绿的?出门就叫小,小说胎粪都这样,正常的。放了一颗心,赶紧手忙脚乱地拿出强生婴儿湿纸巾和一只新尿不湿。然而小家伙手舞足蹈,一点都不配合,小腿也细得让疼,简直不知道如何下手。还是看不下去,上前亲自示范:左手握着女儿柔嫩的双脚往上一提,右手用湿纸巾擦净小,然后将干净的尿不湿垫上,飞快地解决了污染。懂得了尿不湿,我们总算通过了做父母的第一关。大便到底有证可查,小便就来无影去无踪了。因为不会对尿不湿作出准确判断,我竟然一连两三天告诉“无尿”。长实在忍不住了,有一次她特意跑来这件大事:“你们的宝宝怎么可能这么多天没有小便呢?”我很地回答:“搞不清楚,要不她已经尿了?反正我看不出来。”被我弄得哭笑不得。

  第一次是在当天夜里。那一夜过得真是辛苦,因为她动不动就哭,她一哭我就急忙要喂奶。说了,母乳是宝宝的第一食品,母乳最适合宝宝的肠胃,有利于宝宝吸收,母乳含有天然抗力,有利于宝宝增强抵抗力。还说,奶水是越吃越多,只要宝宝想吃,就应该喂。所以第一夜几乎彻夜未眠。原以为做女人最大的是生产,现在才知道养育的过程其实是生命再造的过程;原以为生下孩子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躺在床上任人服侍,现在才知道只要当了母亲便一辈子不可能;原以为卸下包袱可以地横躺侧卧,现在才知道在“母亲”这本字典里根本没有“休息”这样奢侈的词汇!

  第二天早上第一次洗澡。实习的小一上班就笑眯眯地跑来提醒道:“别喂太多奶,一会儿要洗澡了,请帮宝宝准备一件干净内衣。”9点不到,小又来了:“准备好了吗?宝宝要洗澡喽!”这时候,她爸爸问了个非常奇怪的问题:“万一洗澡时换错了怎么办?”小笑了:“怎么会呢,宝宝衣服上不有标签吗?再说你们难道还不认识自己的孩子?”她爸爸嘀咕道:“宝宝长得都差不多!”小前脚推着婴儿车出门,她爸爸后脚就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屋子里一下子清静极了,疲惫不堪的我想趁机睡一会儿,可奇了怪了,婴儿车不在旁边心里居然空落落的,原本浓重的睡意这时都跑到爪哇国去了。不一会儿,她爸爸高兴地回到病房说:“这下我放心了,我们的宝宝比那些宝宝漂亮、结实多了,在哪儿我都一眼能认出来!”不到十分钟,小又推着婴儿车回来了。宝宝已经舒服地睡着了,我看到她的头发湿湿地粘在头上,小胖脸红扑扑的,的确漂亮极了。

  第一次手足无措是在她大哭大闹的时候。大张着无牙的嘴巴持续不断地“呜哇呜哇”,小手小脚不住地乱抓乱蹬,一会儿工夫就声嘶力竭了。听着她无比洪亮的哭声,看着她无比投入的表情,起初还觉得颇为有趣,但很快就急得心里上火——这小家伙正儿八经在玩命呢!我抢先把她抱进怀里以母乳安抚,谁知人家根本不屑吃上一口,依旧把嘴巴咧成“O”型。“肯定是不舒服!”她爸爸赶紧将她放倒在床上,飞快地解开层层包裹,将一只才用不久的尿不湿换了下来。然而因为放松了,人家灵活的手脚可以地配合情绪的,这一来哭得更伤心了!“还是你们不会哄!”她大娘一边说着,一边自信地将她抱在怀里左拍右拍,嘴里还哼哼着自编的眠歌。可是天哪!这小东西竟然摇头晃脑哭得气急了!我们都急坏了,要不是哪儿不舒服,宝宝何以至于如此拼命?刚打算去请医生,值班已经闻风而至。可她们也拿不出绝招,在排除病理因素后,她们给宝宝喂了点水,又哄了好半天才渐渐平息。那一次哭闹持续了大约有半小时,因此封我们宝宝为“歌唱家”。

  第一次微笑出现在她的梦中。小家伙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忽然小嘴一咧,笑了一下。婴儿的微笑有多么美啊!它像初放的鲜花一样娇嫩,它像清晨的露珠一样——它就是天堂本身啊!看着她那样幸福地微笑,我们怀疑她此时此刻又回到了自己的老家,那个地方肯定既温暖又明亮,她在那儿可以地飞来飞去,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也正是这样的微笑让我第一次获得了为人之母的幸福感,我忽然强烈地意识到:生命是多么可爱啊!母亲对此解释说:“是梦婆婆教她的。小孩子一生下来什么都不懂,梦婆婆就会在她睡着的时候告诉她要这样要那样。她要是不好好学,梦婆婆会发脾气打的。”

  果然,宝宝才笑了两下,又转而发出惊惧的哭声。我赶紧伸手抚摸她的小脸,我安慰她说:“宝宝别怕,梦婆婆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因为你已经属于妈妈了,妈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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